首页 -> 2003年第6期

匪夷所思的往事

作者:彦 火




  在提笔写巴金先生诞生一百周年的祝贺文章时,使我想起巴金为了纪念鲁迅先生一百周年时撰写的《怀念鲁迅先生》被香港报刊肢解的事。这要打从巴金的《随想录》说起。
  巴金先生五卷本的《随想录》写于一九七八年的中国开放年代,完成于一九八六年,耗去巴金整整八年交瘁的心血。巴金自称,五卷本的《随想录》中不少篇章是在病榻中用颤抖的手艰难运笔,“每页满是血迹,但更多的是十年创伤的脓血。”巴金把笔当作手术刀,作了深刻的自剖,毫无保留的刺向自己,挑开累累的伤疤,令人在伤痛中彻悟,允称“讲真话的书”。在中国的文坛,这种高度自我反省的精神和以一丝不苟的态度作认真忏悔,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所以具有深远的意义。
  巴金的《随想录》分别在他主编的上海《收获》杂志和香港《大公报·大公园》发表,至于他与《大公报》的一段不愉快经历是这样的——
  早年香港《大公报》驻京代表和《大公报》副刊主编潘际炯(笔名唐琼)与巴金先生论交,关系迩密,因了他的关系,巴老把他的《随想录》给《大公报》副刊发表,相安无事。为了纪念鲁迅诞生一百周年,巴金先生于一九八一年七月下旬写了一篇《怀念鲁迅先生》,先送到《收获》杂志,待出了清样后,他把文章寄给香港《大公报·大公园》的编者,结果被《大公报》的编者删得面目全非,举凡文章与“文化大革命”相关或略有牵连的句子,均给编辑无情之刀砍掉。最令人百思莫解的是文中提到鲁迅先生的自我况喻:“一条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也给删掉,原因是“牛”与“文革”“牛棚”有关云云。这种把文字上纲上线的尺度与“文革”的标准相仿,难怪巴老给气煞了。
  巴老在《随想录合订本》中指出:“绝没有想到《随想录》在《大公报》上连载不到十几篇,就有各种各类叽叽喳喳传到我的耳里。有人扬言我在香港发表文章犯了错误;朋友从北京来信说是上海要对我进行批评;还有人在某种场合宣传我坚持‘不同政见’。点名批判对我已非新鲜事情,一声勒令不会再使我低头屈膝。……”
  潘际炯在他年前出版的《唐琼随笔》曾提到这桩事,文章写道:
  “巴金《随想录》十种版本絮语有一段增订文字:
  “报纸上发表的《随想录》第七十三篇,只有《鹰的歌》,无文;香港三联单行本《真话集》也是有目无文。巴金为报社编辑部擅自删改他的《怀念鲁迅先生》而愤怒,并以停写表示抗议。不过,从来好不容易才肯恢复续写。这个文坛掌故,短文是说不清楚的。”
  潘际炯在上述文字有语焉不清之嫌。其实最清楚不过的是当年《大公报》个别编者受极左思想影响,大抵是害怕丢了乌纱帽,才对巴金文章挥刀。令人纳罕的是,巴金先生的《怀念鲁迅先生》文章,没有遭内地官方报刊的删改,却逃不过被香港报刊的霍霍之刀,真是匪夷所思!
  巴金的《怀念鲁迅先生》被报纸删改,令他感到愤慨莫名。当时他曾写了一封信给我,要求我告诉出香港版的香港三联书店,把《鹰的歌》内文抽起,只“存目”以向极左思潮表示抗议,这就是“存目无文”的原因。巴老的《鹰的歌》记叙了他的《怀念鲁迅先生》被《大公报》编者删改的经过。顺带一提,后来一九八八年香港三联书店出版的《巴金随想录合订本》巴老已把《鹰的歌》补上去了。
  《随想录》是巴金晚年的代表作,收入“文革”后所写一百五十篇随笔,不乏传诵广泛的名篇,如《怀念萧珊》、《怀念老舍同志》、《纪念雪峰》、《怀念胡风》等,文章对那些在“文革”中含冤而死的亲友寄予了深切的思念之情;其中也不乏针砭时弊,对极左路线阴影的抗争的,如《豪言壮语》、《没什么可怕的了》、《样板戏》、《官气》、《我的恶梦》等,情文并茂,令人动容;还有不少篇什是作者对自己过去的政治淫威下做错事、说违心的话所作深刻的检讨和严格的自剖,提出“讲真话”的人格准则,使人们重拾回崇高的品质和尊严。在“反右”和“文革”的年代,人性沉沦,精神萎靡,但这只是暂时的。我想起歌德的一段话:“西沉的永是这同一个太阳,……我深信人类精神是不朽的,它就像太阳 ,用肉眼来看,它像是落下去了,而实际上它永远不落。
  人类的人格精神之花是永远不会凋谢的。在巴老晚年的文章和他身上,我们就读到一个脊梁式知识分子的▲▲的品格和不屈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