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评论家为何不拍布什马屁(两则)

作者:陈鲁民




  人们历来佩服那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文武双全的角色,因而,总统能写诗,就如同将军善作赋,商人能填词一样,一向被传为美谈。可是,据加拿大《全国邮报》报道,日前,第一夫人劳拉在出席全美图书节开幕式上,情绪高涨地当着众人的面 ,朗诵起了布什写给自己的情诗时,文学评论家却纷纷冷眼相对:这种打油诗也敢拿出来秀?
  诗作是前些时布什在劳拉单飞访问欧洲期间写的。神采飞扬的劳拉深情朗诵道:“玫瑰更红了/罗兰更紫了/我看到你啦,被风度翩翩的法国人吻。”布什诗中所指当然是法国总统希拉克在爱丽舍宫前向美国第一夫人行传统吻手礼,对法式热吻,布什开玩笑说:“她刚完成了一项极为敏感的外交使命。让我骄傲的是,她的优雅表现为美国增光。”
  情诗还提到了第一家庭的两只宠物——当行将登机的劳拉将小狗递给布什时,它所感到的那份失落:“小狗与小猫,它们想念你/巴尼还在怪你登机时丢下它不顾,它在咬你的鞋/距离,亲爱的,竟成了我们的屏障/下次你去探险,记住登上航母。”
  虽然劳拉对老公的情诗评价甚高,但在评论家眼中,诗作竟是一钱不值。“让我吃惊的是,她竟敢当众朗诵。”阿尔伯特大学退休教授理查德·霍夫鲍尔称,“这种文字游戏对增进夫妻感情也许有益,但谈不上有什么文学价值,当然更不适合发表或公开朗读了。”霍夫鲍尔是19世纪浪漫派情诗权威,专研华兹华斯、济慈、雪莱及拜伦等情诗圣手的作品。多伦多一家图书公司的诗歌评论总监卢塞尔·布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它充其量只是一首搞笑打油诗。”
  这可真是奇怪,要说呢,评论家们平时和总统天高地远,难得一见,这可正是他们拍总统马屁的极好机会 ,可这些文学评论家们为什么不给布什捧场,反倒冷眼相对呢?
  首先,因为他们是诗歌的内行,一眼就能看出诗歌的优劣好坏,而布什的这首诗,要文采没文采,要底蕴无底蕴,要才情无才情,就是想说它好,也很难找出几条像样的理由,你总不能空喊“就是好,就是好”吧!作为诗歌界的权威,如果对这种明显的“次品”违心地吹捧拔高,不好强说好 ,只能有失自己尊严和权威性,必为同行看不起。
  其次,他们要恪守职业道德,不做有违良知的事情。文学评论家的职业道德,就是要实事求是、恰如其份地褒贬评价文艺作品,以正确引导读者,那么,如果把一首不入流的打油诗硬捧成名诗佳作,那就是他们的堕落和不道德。
  再次,他们地位独立,经济独立,职称提拔研究经费,都与行政官员包括总统无涉。所以,不指望通过吹捧总统得到什么好处,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自然也就不必看哪个官员的脸色行事,也就没有必要去吹捧巴结权贵,哪怕你是总统。
  由这些特立独行,潇洒自尊的美国评论家,我不由想到他们的中国同行,好样的自然不少,但也有的是“文化马屁精”、“红包”评论家,见权贵就奉承,有好处就瞎吹,官长的几句顺口溜,能被他们吹为千秋经典,豪富的狗屁不通文章,能被他们捧为不世佳作。因而,每每看到他们在作品研讨会上进行言不由衷的例行吹捧后,又在“略备薄酒”的“便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还有拿着红包那笑眯了的眼,我就生出疑问:这些人也叫文学评论家?
  
  谁能和钱钟书玩到一起
  
  杨绛先生在新著《我们仨》中不无自负地说:“能和钟书对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会嫌钟书刻薄了。我们和不相投的人保持距离,又好像是骄傲了。”杨先生的确有资格说这个话,这一点也不算夸张。以钱钟书那样的大学问、高智商,目无余子的眼光,确实没几个人能和他玩到一起。
  前些时,在《南方周末》读到一篇文章《钱钟书瞧得起谁呀?》文章说,1992年11月,安迪先生到钱先生府上拜望,曾向他请教对几位文化名人的看法,结果,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对王国维,钱先生说一向不喜欢此人的著作……对陈寅恪,钱先生说陈不必为柳如是写那么大的书……对张爱玲,钱先生很不以为然。” 而关于鲁迅,钱先生说“鲁迅的短篇小说写得非常好”,可是又马上补充说他只适宜写短的,《阿Q正传》便显得太长了,应加以修剪才好。这种先褒后贬的手段是钱先生的“惯技”,何况我们已经知道这“不过是应酬”。
  王国维、陈寅恪是饱学诗书的国学大师,张爱玲是文坛一代才女,鲁迅是叱咤风云的文化巨匠,都是文化泰斗级人物,即便如此,看来也和钱先生“玩不到一起”,也就是没有共同语言,不在一个层次;那么再等而下之的,胡适、吴宓、林语堂、梁实秋等,恐怕更难入钱先生法眼,只好一边玩去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一个档次、没有共同志趣的人,如果硬凑在一起,大家都很难受。你觉得我瞧不起你,我看你狂妄自大;你一张嘴就露着铜臭味,他一开口就是腐儒酸气扑人。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玩不到一起”,还是赶紧各奔东西吧。
  阳春白雪,和者盖寡。要说起来,鲁迅先生也够孤傲了,可是他身边毕竟还有萧军、萧红、胡风、巴金一干朋友能玩到一起,还有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瞿秋白,可以一起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王国维先生,一代国学大师,能和他对话的也不多,可他还有梁启超、罗振玉、赵元任、陈寅恪等朋友能谈天说地,饮酒品茗。说到大学者胡适,那能玩到一起的朋友就多了,以至于“我的朋友胡适之”都成了一句流行语。
  而能和钱钟书“玩到一起”的人不多,以我度之,不外乎三条理由:一是压根就瞧不起你。钱钟书乃“人中龙凤”,“20世纪中国最有智慧的头脑”,他瞧不起人也是很正常的,他也有资本瞧不起人,瞧不起人是他的自由。二是文人相轻。你学富五车,我才高八斗;你满腹经纶,我博大精深;你是文坛领袖,我乃学界泰斗,谁服谁呀?三是脾气不相投。或囿于门户之见,或秉性爱好不同;虽认同你的学养见识,也服膺你的道德文章,可就是话不投机,不愿意一块玩。
  钱钟书有句名言:“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估计,能真和钱钟书“玩到一起”的,也就是这“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了。想想也是,你要让他和那些不学无术的文坛混混,那些四处钻营的文化掮客玩到一起,那不是难为他吗?即便是大名鼎鼎红得发紫的文化名人,一旦被他看出了破绽,譬如把“致仕”当成做官之类,能让他不露鄙夷之色,不笑痛肚子,也很难,更不待说“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