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新型作家”不失落(外一章)

作者:陈大超




  “最苦恼的中国人是贪官太太,最傻冒的中国人是球迷,最可怜的中国人是农民,最倒霉的中国人是股民,最失落的中国人是作家——”呵呵。刊登在某杂志上的这个名叫“十种最有意思的中国人”的“顺口溜”,竟然把我给稍稍震动了一下。毕竟 ,我跟“作家”两个字多少沾点边儿。
  因为我手里有一个省作家协会会员的小本本。早好多年,加入省作协可是许许多多人的朝思暮想。特别是那些小城镇的文人们,一旦谁个加入了,那是会乐得如痴如狂大醉三天的。就是沉得住气的,也会假冒了亲友的名义到电视台为自己点几支歌庆祝庆祝。可是等我“可以”加入的时候了,“作家”头顶上的那个炫亮的光环,已经荡然无存了。我本来就是个过于看重实际的人,这一来,我更不把加入省作协当回事了。所以我竟然一连放废了两张入会申请表。那表是市文联的一个朋友送来的,我一看光把那表填好,加上按规定还要复印那么多作品,至少得花掉我的两三天时间,而有这个时间我又可以写两三篇文章,我就把那表撂到一边去了。在我看来,我的两三天的生命,远比加入省作协重要,后来省作协直接寄来了表格。这自然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但那个表我是不会填的,作品我也是不会复印的。我只把存在电脑里的一两百字的个人简介打印一份出来,贴在那个表上寄了去。据说省作协开会讨论到我头上的时候,是有过一番争论的——有人说我这样做是对省作协的蔑视。——如果真的是蔑视,我就不会在表上贴简介了。或许大多数人还是想到了这一点,也或许是有人极力为我说话,我最终还是成了一个省作家协会的会员。
  很多人是把加入省作协等同于成为了作家的,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这想法。所以像我这种“作家”是不会有失落感的。我太实际,我一点也不企求某种虚的东西。什么政治荣誉,什么社会地位,什么坐主席台做成功报告,我都不看重。我惟一看重的就是我是否能够持续地写出让读者喜欢的文章来。因为在今天这个时代,只有读者喜欢的东西,才能拿到像个样子的稿费。我是完全以写作为生的人,只要我赚到了足可养家糊口的稿费,我就很愉快很自在了。我发现这些年来,像我这样的只要写出了作品能换来稿费就别无所求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了,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加入了各地的省作协的,但我与他们交往,他们都显得很普通,很活泼,根本看不出他们像个作家的样子——更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失落。我不知道能不能将这种人称为“新型作家”?这种人因为没有在那种政治是统帅是灵魂的政治高于一切,一切都讲政治的年代里红火过,高贵过,荣耀过,得意过,所以那个顺口溜中说的“最失落的中国人”,跟这种人是不沾边儿的。那个顺口溜中说的“作家”,肯定是那些在那种“火红的年代”火红过高贵过荣耀过得意过的写家们。
  有人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作家。我以为这话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我想那些正在成长着的跟生活跟时代贴得很紧很紧的“新型作家”们,他们也会因为自己没有受到过许多“虚”的东西的影响(甚至是毒害),不会在失落的情绪里怨天尤人顾影自恋心烦意乱。也正因为如此,说不定他们写着写着就能写出一些别具一格具有崭新意义的文学作品来。不过就是写出了这样的作品他们也不期待着能轰动什么的,能受到谁的接见谁的首肯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写作就是赚稿费就是享受写作本身带来的快乐。他们已经在一个新的时代里,找到了一个很舒服(激烈竞争的舒服)很安然(没有额外期待的安然)的位置。
  
   “面子”压不弯我的笔
  
  在我们这个地方,绝大多数找我写东西的人都是碰了壁的。“你的‘狠气’还不小呢,连那么有头有脸的人都敢拒绝。”朋友笑着跟我说。我说写那种违心的东西没意思,我不能为他们拍拍我的肩膀,说我能写,说我还不错,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写那种让灵魂痛苦也惹人笑话的东西。后来我辞职了,回家当了完全以写作为生的人了,还有许多挺有面子的人来找我写那种我挺不喜欢写的东西,自然,我统统地都拒绝了。就是给钱也不写。
  最让我难以拒绝的,是有一次,一个人带着我的孩子的班主任一起来说情,请我帮她写一篇先进事迹,说事迹都是现成的,只是想请我“从艺术上加工加工”——实际上就是歪曲先进人物的思想以迎合某些人的思想。我同样拒绝了。只不过是,这一次我把话说得非常委婉,道理说得非常充分。
  对我来说,孩子的班主任当然是很有面子的,但我这人就是这么倔,再大的面子也压不弯我手中的笔,也不能改变我“不写我不愿写的”的写作原则。作为一个文人,我知道我的笔必须掌握在我的手中,我的笔必须跟我的脊梁一样硬。
  在如今这样一个金钱和权力分外吃香的社会里,文人的价值几乎就只剩下手中的这支笔了——可以用文字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表达得清清楚楚精彩纷呈的能力。这种能力也只有用在真实地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上,写出于世道人心有所助益的文章才有价值,才不辜负自己孤灯独影呕心沥血下的那一番苦功。所以我认为,一个文人如果仅仅因为别人的面子大,就让自己手中的笔写出有违自己良心,甚至是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胡说八道混帐至极的文字,那就是对自己的笔的玷污,对那种能力的糟蹋,对自己的最大不尊重。
  这些年来,为什么人们在说到某些作家、评论家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露出鄙视的目光,说出不屑的话语?就是因为那些文人的笔,很容易地就被金钱的面子权力的面子压弯了——虽然握在自己的手里,但却听凭着别人的使唤,尽说一些媚权媚钱的违心话吹捧话下作话。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自己也成为那种文人的,哪怕我是个完全以写作为生的人,我也会把手中的笔看得比任何人的面子都金贵。
  当然,只要找上门来的,是我真正愿意写的,就是对方一点面子也没有,我也会写的。前不久我们市戒毒所的一个人找到我,说想请我给他们那里的戒毒人员写一首诗,放在他们的宣传栏里作宣传,我立刻就答应了。尽管没有一分钱的稿费,我还是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熟悉人家送来的材料,反复酝酿构思,好好地为人家写了一首诗。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文人,我有这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