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张春桥挨打及其他

作者:王 科




  《文学自由谈》今年第2期上,陈鲁民先生有一篇《文人“动手”》的文章,读来颇为有趣。陈先生的文章说:文人“动口”天经地义,因为他本就长于此道,就是靠“口”吃饭的。写文章,作学问,著书立说,开门授徒,都是凭的一张利口。文人“动手”,就稀罕了。这里所说的“动手”,当然主要指的是我们过来人熟悉的武斗。陈先生列举的文人“动手”的第一个稀罕事例,便是鄙人的锦州同乡,我们作家的老前辈萧军先生。据陈先生指证:“早年,张春桥化名狄克在报纸上写文章骂萧军,萧军气不过,写信约张春桥出来打架”,张出来迎战,“结果被学过武术的萧军打了个鼻青脸肿,落荒而逃。”“后来因为这件事,萧军在‘文革’当中可遭了老罪,险些被整死。”云云,十分有趣。
  不过,有趣倒是有趣,可与事实相距太远。笔者在撰写《萧军评传》(重庆出版社,1993年9月第1版)前,曾与徐塞老师多次就一些史实问题请教过萧军和他的夫人王德芬先生,澄清了许多误传和疑点。陈先生绘声绘色描述的怒打张春桥一事,就完全是以讹传讹,抑或说是有意无意的渲染,萧军先生从未认同过。事实真相是: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时,为了寄托哀思,萧军在鲁迅墓前焚烧了特殊的祭品——三本浸润着先生心血的新版杂志。当时也是左联人的张春桥、马吉蜂正在办小报《文化新闻》。得知此事的马吉蜂就写了篇文章嘲讽萧军的“封建迷信”举动。萧军愤怒至极,找上门去与他们讲理,并约定在徐家汇河的南面菜地里与马吉蜂比武,让张春桥当见证人。萧军也带萧红、聂绀弩来作见证。比武中,只是萧马对阵。前两个回合,马吉蜂皆败。正要打第三个回合,法国巡扑过来了,以为他们是在打群架扰乱治安,要带走他们。双方连忙再三解释,我们是在练武术对打,这才脱身而回。整个过程中,萧军根本就没有碰张春桥半个指头,哪里有张春桥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之说?1938年,在兰州街头,萧军遇到了马吉蜂,两人还嘻嘻哈哈,谈起当年上海滩这段往事,已经“一笑泯恩仇”了。至于说萧军为此事在“文革”中遭了老罪,险些被整死,纯属合理想象乱贴狗皮膏药。萧军先生是位老运动员了,历次政治运动都在劫难逃,这件陈年旧事还算得上什么呢?由此我想到,如此一篇文人的动口短文,就发生了这样张冠李戴的差错,看来为文不动手是不行的了。不过这“动手”不是陈先生说的大打出手,诉诸暴力,而是指写文章一定要——动手查找有关资料,动手核对所写事实,动手认定史料性质。该动手时就动手,偷不得懒的呀。
  文人“动口不动手”,固然不好,但我觉得最不好的则是不动脑。偶然又翻到《文学自由谈》今年第1期的《副科级的文学大师》,更是令人震惊。文中说建国后“桀骜不驯的萧军在被打得遍体鳞伤后,一头扎进了东北深山老林做起了武术教头”,真是离谱得如“天方夜谭”!“反党分子”竟然钻进东北深山老林,且做了武术教头,真是反了!这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的20世纪后半叶可能有的事情吗?作者大概是个晚生代的新新人类吧,怎么一点阶级斗争观念都没有呢?太危险了!殊不知在那个时代,多亏了彭真照顾,在北京挖古墓(考古)的萧军怎敢回他惹过事端的老家东北?连回长春探亲都是“地下行动”啊。如果葛胜华先生不只是查《作家传略》,而是稍稍动点脑子,就不会出这样的笑话了。无独有偶,同期又是陈鲁民先生的文章《写作之前先关门》,似乎又有硬伤,也犯了不动脑子的毛病。文章说柳青当年“辞去作协领导职务,带领全家从京城到陕西落户,一直到他辞世”,显然既不符合常识,又远离了历史事实。当年柳青在京城创作《铜墙铁壁》时,只是全国文联委员、文协(后改作协)理事,大概不能算为作协领导吧,何况他也没有辞去这些职务,而且还任着作协西安分会副主席,后来还当上了陕西省政协常委。就是在长安县落户时,也兼任着县委副书记,又何“辞”之有?“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家住的中宫寺旧庙被毁,他本人被揪回西安批斗,1978年在京城逝世,就是他想住也不可能在皇甫村住到“辞世”啊。如果陈先生在“动口”时,也稍稍动动脑子,恐怕也不能会有这样的纰漏吧。如此观之,陈先生“动口不动手”的积习还根深蒂固着呢。这不由得让我有些杞忧:倘若他真的“长于此道”,不动手,不动脑,靠这张“利口”“写文章、作学问、著书立说”“吃饭”,再不断来些指鹿为马、云山雾罩的勾当,他本人的饭倒是吃得香,吃得惬意,可读者就被唬惨了。起码,我就不敢再看他的“利口”著文章了。
  由此我希望,文人动口还是切勿忘“动手”,当然,最好是“动手”又动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