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签名售书记

作者:方英文




  2003年12月12日的《三秦都市报》文化版刊登了一条消息,标题是:方英文明日签名售书。
  这篇消息400余字,在整个版面上只占了一小角。大块文章则是“柯受良昨超度飞天”的通栏标题,副题是“遗体将在中国台北安葬 圈中好友要为其家人义唱募捐”。腰下的半版,是医疗广告,诸如“疝气、前列腺、肾结石、尿结石”等等,全是些不上档次与下身相关的疾病。这,就是文学在传媒中的地位。走红的文学是“下半身写作”,赚钱的疾病是“下半身广告”。
  再来说说签名售书的这则消息。文中的一个错误是:将西安的中山书城错成了“钟山书城”;再就是善意地将鄙人抬举为“著名作家”,将拙作《落红》及《燕雀云泥》抬高为“名作”;第三是将我业已发表的300万字压缩成了200万字。显然,消息的多半内容均下载于网络,因为我只提供了一句手机短信:“方英文将于12月13日下午2时在中山书城签名售书《落红》及《燕雀云泥》。”
  我这条手机短信制作于12月11日早晨。到了下午,我将短信先后发给三位文化记者,他们分别供职于西安最有影响的三家报纸,即《华商报》、《西安晚报》、《三秦都市报》。结果次日,亦即中山书城开业的12日,只有《三秦都市报》予以披露。这不难理解,因为我毕竟在《三秦都市报》工作了八年,如今虽已离开,可终归仍在同一个院子,人走了而茶温尚在呢。《西安晚报》记者来电话,解释了稿子未见报的原因:“中山书城当初将开业广告只给了《华商报》一家,我们领导有气。不过我还在争取。明天发还来得及,读者上午见了,下午会去买书的。”而《华商报》记者则说:“稿子我写了500字,但终审时头儿将书城地点一句话拉掉了。签名售书不告诉读者地点,还有什么意义?(由此看来,《三秦都市报》的消息告错了地方,发了也等于白发)我索性全撤了!今晚再上一次,看明儿能出来不。”
  我十分理解,一笑了之。其实,我近年来对传媒的热闹日趋衰弱了,以至于能躲就躲,决不主动地去“坐文化台”。何况《落红》及《燕雀云泥》这两本书,稿酬早已拿到,它们销多销少,于我无利害关联。只是这一回的“台”,还得去“坐”。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中山书城,其一半投资(1300万)是从上海招引来的。上半年,西安市委书记率领一个颇具规模的代表团,跑到上海招商引资。当时签订了30个项目,书城签在最末位。然而,书城却是第一个在西安落到实处的项目。所以,当上海派来的,我从未见过的书城经理,打电话邀请我参加他们开业后的第一个活动时,我挺爽快地答应了。作为西安的一个市民,我有义务为西安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而贡献绵薄。同时,还应书城经理的请求,由我出面请各报发消息,因为读者不知道这座刚刚开业的书城在何处。于是就有了我的手机短信。
  并且,我还第一次没有跟商人(尽管是卖书的)谈及“坐台费”。过去的几次签名售书,哪怕只卖一本书,但是几百元的“台费”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的!这不仅仅是个钱的问题,而是对一个作家尊严的维护、对文学惨遭羞辱的某种补偿。
  12月13日下午1点,《三秦都市报》的摄影部主任杨小兵要了一台车,陪我去签名售书。杨小我九岁,曾驾车拉着我在西藏跑了几十天。由于平时特别照顾我,朋友们就叫他“方办主任”;他也不嫌丢人,乐呵呵地操作在这几年的光阴里。在车上,我交给他300元,说:“这是前几天,我中学母校一个老师,进西安买我的书,没找见,就把钱给了我,要我代买。”末了我又提醒道:“待会儿,要瞅着签名少的时候你再买,哄场子么。记着,把发票开上。”小兵将钱在手上一拍,说:“方老交办的事,放心!”
  塞车的时候,恰有报童经过车窗,就递出一块钱,买了当日的《华商报》和《西安晚报》可是翻遍了这两张报纸,均未发现有关我签名售书的只言片语。可见两位记者的努力失败了。如此情况,我既不好跟书城经理交差,待会儿的签售活动又必定异常清冷尴尬。
  到了书城所在的大楼前下车,无数的气球标语还在那儿招展着,繁华着,还在延续着昨日开业的热烈。心里有点抱怨:怎么没有我签名售书的标语呢?通常签售,书店总是悬挂一条大横幅,人们在五里之外就能看清内容。及至在书店小姐的陪同下,登完台阶进门时,才发现门口立着一个小方牌,上面写着签售的告示。公园里也时不时地立着类似的牌子,为的是指引游客如何走向厕所。
  《三秦都市报》很够意思,第二天(12月14日)又发一后续消息说:
  为了庆祝由西安和上海两地联合打造的大型图书城——中山书城落户西安,昨日下午2点,图书城特别邀请我省著名作家方英文在该书城举行了签名售书。在昨天的签售现场,许多读者都是特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这些人中有许多年轻的大学生,他们本身很喜欢方英文的作品,这次能够在买书的同时能得到方英文的亲笔签名,对他们来说则属于意外之欢喜。来自西北政法学院的惠炜同学更是要方英文代笔,在其作品《燕雀云泥》的扉页上写上“爸爸,我永远爱你”这几个字,她告诉记者,因为过几天就是她爸爸的生日,她准备到时候把这本书寄回去,当作自己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另有一部分读者是属于方先生多年未见的朋友或读者,这次也特地赶来。有一位姓张的女士一次就买了8本方先生的作品。她告诉记者,多年前她曾在西安交大听过方先生的讲座,所以这次得到消息以后特意赶来,就是想乘这个机会看一看自己的“老师”。
  此消息难免有吹嘘之处,因为签售的场面并不红火,当然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寂寥。原因在于消息未能预告出来,一家虽然预告了却未明示地址。凡来买书的,多为当日恰巧正在逛书城的读者。消息还漏掉的“名作”《落红》,销售颇好。单是一位从新疆马兰调任西安某研究所的政委,叫汪成农的先生就买了20本《落红》,说是要当作元旦礼物送人。书城从长江文艺出版社调了200本《落红》,从上海人民出版社调了仅存的60本《燕雀云泥》,经了一个多小时的签售,光了。啊门。
  最后,再来一点自暴其辱。签售那日早上起来,担心下午的活动太凄凉,就制了一个手机短信,分别发给平日常来往的,多为老乡的朋友,一共8个。短信内容是:“如果你下午不过性生活,并且很无聊的话,请在两点钟到中山书城为方英文签名售书活动助兴。”结果下午只来了两男一女三人,且都不是老乡;那女的与两男中的一男关系暧昧,正处在追与被追的调情阶段。
  我断定这对男女接到我的短信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