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怀念北京的老人

作者:张 放




  久违的湖北文友黄成勇先生打电话给我,说谷林老先生在《书友》报上撰文谈到了我,该样报他随即会寄我一阅。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反应迟钝,因为不知文章其意。类似的报告曾经有过,多年交往的文友,近年来莫名反目,有如街妇辱骂,且结盟文攻,黑信告状,总之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对此我已习以为常,有如老僧入定,笑骂随人。同时,近二年也断绝了几乎所有文友的交谊,只与“引车卖浆者流”往还,啸傲叱咤,不当文化,也没有思想包袱,活得自在。
  黄兄果真寄来了报纸,我漫然阅之,谷林老的文章是一篇《得书杂记》,就苏州王稼句先生的赠书谈感受,里边涉及我的旧著《文苑星辰文苑风》。承稼句先生批评,谷林老为此想到多年前,我与扬之水“结伴夜访不遇”的旧事。谷林老为之有遗憾之意,并引扬之水谬奖写我“长与言谈,甚富机知”、“有文学而好滑稽,遇机即发”云云。惭愧之余,我竟温习到失之多年的文友情谊,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可知世人不独阴谋算计,仁而好学者,并未消灭。我的感想竟不胫而走,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三十岁前后,我特别喜欢结交老年人,读的书,访的人,心仪偶像,十有八九。子曰“有酒食,先生馔”,我特别赞同。我尤其认为度尽劫波的智慧老人,更是时代的甘果。后进者得而食其风华,不独强身健体。那年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期吧,我到北京,特别希望见到自己仰慕已久并有书信往来的张中行老人和林老人。周汝昌先生曾在我听供职的学校任教,我很崇拜他的文风。但听说患有眼疾,就不敢往扰。只求中行老向他要了一幅字,挂在寒斋,不时揣摸修沐。这回来,也要感谢中行老为我作伐的苦劳。
  我在京的文友还有赵丽雅女士,她当时是北京一名编辑,我通过投稿认识。她笔名繁多,文如其名,喜耽古典。但她的行为则比较现代,当过开大货车运输蔬菜的司机,又好独自暴走,游览江山名胜。年前走九寨沟,经我家小憩,喝了一碗我家的绿豆稀饭,为了我这“荀媪”家的一粥之恩,女史回去抄离骚小楷长卷一幅送我,自道用功一周。这回到京城,才得见面,京奋勇表示,要带我往访中行老与谷林老,并力荐范用老,因此也到了范先生家中赚了一壶香茶喝。
  中行老是在沙滩红楼出版社见到的。特别有趣的是他办公桌上立着一个小牌,上书“立身应须早,行乐当及时”,表现出老人特有的幽默。谷林老是晚饭后去访的,可惜丽雅君忘了老人实名,因此不得其门而入。此前,我已知谷林老一生公务会计,退休下来,祭祀缪所。他常在《读书》等刊物撰写随笔,雅好考证。多书卷气而少烟火味。这使我特别希望一瞻其风采。虽然钱钟书先生有“吃蛋不必看鸡”的名言,但我想古人“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还是不无道理的,况且言谈也有笔谈不到的乐趣,否则魏晋人也乏扪虱与澡雪的快意了。
  蜀道艰远,去也匆匆,加之稻粱之谋,以后偶到北京,虽然想念文坛老人,却也只好投以心意。丽雅女士也多年断了音问,据说工作早已调动。不知她家里的万卷藏书楼还有危楼之忧否?
  光阴易别,匆匆我也离了青年,近望半百,学剑不成,学诗也不成,来日仍要做老人们的学生才好。据内蒙古的阿泉告我,他往北京访中行老,中行老言下对我有些生气,认为我著文轻率否定曹雪芹。其实我自知是用反证法,推论曹公的存在。可惜不能向中行老当面解释。怪我罪我,中行老可与天公同,我都颔首敬领之。
  读了谷林先生的好意札记,不禁说出以上一席。套用东坡“生不愿封万户侯,也不愿识韩荆州”的话,平生得坐冷板凳,得识二三风谊兼师友的清风长老,此生也算不虚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