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她在打捞历史

作者:夏中义




  朱竞,一位杂志编辑,一个很难将她的名字与“百年风云”相连的弱女子,却硬是突发奇想,说干就干,不远万里,萍迹国中,或登门拜谒,或青鸿传书,含辛茹苦数载,终于滴水穿石,完成了与一百位学者、教授、作家、批评家的“精神对话”,篇幅达65万字之巨,分上、下两卷。话题是围绕各自的生命历程,来纵谈她血肉亲证的“世纪印象”。
  《世纪印象》一书的目录按对话者的年龄来编序,不无意味,虽未必出于自觉。上卷卷首对话者是徐中玉(1915年生),为笔者读本科时的华东师大系主任,也可说是我老师的老师;然下卷卷末对话者之一,则是至今仍在跟我读博士学位的弟子赵思运(1967年生)——渺涉相隔50年,却“四世同堂”,寄怀遥深,凡有心者皆不难从中读出感慨。
  诚然,此书远非是含“思想史”构建意念的著述,即使是以价值取向的角度视之,也未免成色不足——因为在同仁眼中,某些人选若不在对话者之列,此书的纯净或许更可观。另,编著者的采访提纲也有待修缮,以免有简单、划一之嫌。尽管憾意不少,然此书的初版发行却意外顺畅,仅月余,8000套已近告罄。此当表明当下委实在滋生对“历史记忆”的需求。
  诗人说,每个人的人生只拥有三天:昨天、今天与明天。哲人说,每个人都无法摆脱“昨天”,因为“昨天”烙在你生命深处的体验将刻骨铭心,伴随你一辈子,尤其是当那份个人生命体验是构成民族国家“历史记忆”的有机因子时。偏偏20世纪中国历史的变动太急遽,太猛烈,太出乎国人之想象了。陈寅恪百年前曾惊呼祖国遭逢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其实,这一用数代知识分子忧思悲情来书写的历史变局,至今仍在神州大地续演,这里边有多少血泪凝成的遗训,在期待时贤后学用心汲取且传承啊。
  学界早有人倡言“把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其前提是要拒绝遗忘,此当属“历史记忆”之首义。《世纪印象》所锲而不舍的,也无非两条:A、与长老对话,旨在打捞“历史记忆”资料;B、与青年对话,旨在孵化“历史记忆”意识。
  朱竞说当书稿付梓后曾有种幻觉:礼堂里熙熙攘攘地聚集百位对话者,身着各式服饰,有马褂长衫,有西装,中山装,也有休闲的T恤……见她入场,瞬间静场,凝视良久,后又一个个无声地含笑退隐……人去楼空,满目凄清……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性的场景:它在隐喻好书应是灵魂出窍后的居所之同时,似又暗示人若无“历史记忆”作生命存根,即近乎“空心”人。
  “历史记忆”将使人生变得有根,与脚下的那片故土及其沧桑演化息息相通,紧紧相连,于是你将汲得底气,深厚得像大地那样的浩然之气,你的肉身也就赢得份量,转为凝重,而不是轻盈得像涂脂抹粉的羽毛,随风飘飘,挡不住红尘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