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质疑“后现代文学性统治”

作者:王岳川




  “文学性”问题,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范畴。尤其是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文学”和“文学的”同样成为了问题。值得认真辨析和进一步清理。近来,美国后现代理论家大卫·辛普森认为,当今世界出现了所谓“后现代文学性统治”。(辛普森《学术后现代?》杨恒达译,载《问题》,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下引此书同)这种看法,同现实的文学处境差异很大。这种差异性看法也许会形成学术界对当代文化问题解析的本质性断裂。
  
  一
  文学研究的对象是文学本身的特性,是文学与一切非文学比较所具有的差异性,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那种东西。所以,“诗对它所陈述的对象是毫不关心的”。文学的本质特性只能在作品本身,而不可能在其它区域。如何才能让读者强烈地感受到文学的“文学性”呢?形式主义者提出“陌生化”范畴,认为文学的文学性通过陌生化呈现出来,是艺术形式的陌生化使文学的文学性获得了价值。可以说,在新批评那里,文学性是文学成为文学的质的规定性。
  文学关键的问题不在于是否有修辞,而是在于它的精神指向性、超越性,以及它的审美的当下性。而这一点正使在文学领域里产生了雅文学和俗文学之分,或是精英文学和流行文学之分。客观地说,所谓后现代的文学性或文学化,并不是说精英文学作为文学之为文学的根本属性被贯彻到所有艺术或文化中去了,相反在我看来,倒是精英文学被空前地消解而泛文化了,只是俗文化的逻辑成为当代文化的中心底色——感性肉身的泛化。所以,不加界定地说“后现代的文学性”或者说“后现代的文学统治”会产生一种误解,会认为后现代时期文学成了占“中心”地位的文体,甚至会使人觉得“文学”在后现代时代得到了空前的振兴。这完全是一种辛普森的巨型想象。这种“文学统治”的盲点在于:没有区分清楚精英文学与俗文学二者的区别——一方面是精英文学的精神空前失落,一方面是俗文学的逻辑进入各个学术领域,而将各个学术领域都泛“俗”化了。这才是“文学”问题的关键。
  过去,文学是艺术家族光谱谱系的一部分。然而近代以来,文学空前膨胀,尤其是小说膨胀和批评膨胀以后,文学变成了艺术家族中最重要的内容,以至于文学原理不得不把文学从艺术光谱当中剥离出来而变成了文学和艺术的对等关系。然而,时过境迁,今天的后现代的世俗化,使得文学的霸主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文学慢慢被影视、歌曲其他的传媒方式所压缩。因此,它逐渐回归到艺术光谱当中的一个维度,成为多元当中的一元而已。
  
  二
  辛普森从以下几个方面强调自己的后现代“文学统治”观点:其一,在学术后现代与文学的统治中,意味着谈论后现代就是提出一种要求——要密切关注当代问题。这一点我是同意的。但是他说:学术后现代就是指大学的学术界给我们提供的一套非常传统的术语,其中包含了后现代必须要说的大多数东西,那些术语主要来自涉及文学、文学批评的老一套词语。这段话主要是说:大学给了一套批评的传统的批评术语,而这些术语来自于文学和文学批评的老一套词汇。其实,这里的“rule”一词,主要有统治、控制、规定、规则、通例、法则、习惯、准则、标准、尺度等意义。我们知道,后现代文学本身就是语意滑动的,后现代的词汇本身也是一种模棱两可、或此或彼、充满诡辩的词语——可以说是“文学的统治”,也可以说“文学的习惯”,还可以说是“文学的尺度”。
  其二,学术界从事反映世界的工作,同样也经常从事扭曲世界的工作。他通过其领域内部建立的传统,而不是干脆通过欺诈行为来这样做的:“我自己专注于学术后现代,要求的重点正好相反。那么是什么呢?我更感兴趣我们首次叙事行为在一个相当狭窄的叙事化,传统类,学术传统类,特别是文学学术传统类的定位。”他似乎是说:于其说是学术后现代,不如说是教育与后现代,尤其是高等教育与后现代的关系。文化研究是一种活命主义形式,它强烈反对它进入大学的人最好还是反思一下他在多大程度上保证了他们自己的继续存在。因此,大学就往往纠缠于前卫与后卫之间。但是一种对试图达到象牙塔之外,达到芸芸众生的公共领域当中的读者的努力也使得后现代批评显得日趋世俗化。于是出现了两种,一方面是在大学内部的复制,当中可以在学术界产生一种明星体制。另一方面是不断地世俗化,而使得人文学者不再具有过去那种重要的地位,启蒙,思想和解释世界的地位。
  其三,学术后现代的存在。辛普森认为,有一个超越学术界的更广泛的势态,学术界一定会做出响应,甚至会对他产生影响。他把这个给予这个世界的清晰形象——这个项目的副标题定为“关于半桶水知识的报告”。关键的概念是“中介”。他要讨论从自身范围内进行关于一般意义后现代争论的学术亚文化群的存在。这意味着,一方面学术后现代的存在,表明了后现代的教育传播姿势和思想的供给和价值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后现代时期,知识分子的独尊的地位不存在了,另一方面,他认为应该超越学术界更广泛的势态,意思就是,应该更加世俗化、平民化和关注的事情的泛化,因此,专业知识不再需要,精英知识已经显得过时。而所谓的超越性的思想现在已经是遥远的回声。今天的人文科学知识分子只需要对各种事情发言,出现一种“半桶水知识状态”。他不再是专家,不再是权威,专家消解了,权威消解了。于是,辛普森正在将主体客体化,将主体性整体化,这种将主体客体化,对象化和非生命化本身就是后现代的一个典型特征。这是他不再坚持现代主义中那种高扬人的主体精神,强调人的精神的升华状态,而是强调他的客观的、受制于现实时代的、甚至受制于全球经济时代的客体化主体。
  第四,文学本身已经改变。文学变得不如以前那样敌视技术语言和理论语言。其实这是说文学本身已经被技术语言和理论语言给充斥并异化掉了。学术后现代的变体出现了一些问题,使得辛普森感觉到某些困惑。首先他不清楚文学与文学批评输入或移入其他学科是惟一的还是多种迁移。文学研究本身变得比以往更加跨学科,例如,文化研究等,从社会学、文化人类学、政治学、经济学等领域借用描述形式。辛普森认为,这样跨学科方法可以称之为人文社会科学一般新方法的形式,也就是说一种以传统文学特点为其主要特征的形式。辛普森在文学变得更加跨学科,更加的社会科学化以后,反而主张以传统文学的特点为其主要形式,也就是人文社会科学更多的具有了文学的特点。辛普森这些话尽管显得很绕口,但无非是说文学批评家他们将文学的一些特征泛化到人文科学所有学科中以后,他们又输回来,使得文学本身变得更加非文学化了。
  第五,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性完全是在形成过程中。辛普森强调一种差异关系。这种差异关系,就是说面对着学术经济衰退,而学术正在大众化,文学正在普泛化的情况下,那种诉诸于个人的自传、忏悔、逸事、逸闻趣事、谈话和审美、表象与假象、风格与立场仍然具有广泛的吸引力。也就是说,这种诉诸于个体和审美感性的东西已经逐渐在学术当中泛化开来,这就是学术后现代。而文学的统治和学术后现代的偏见,要么被欢呼为人类的一种持久需要,要么被斥为一种对我们已经失去的世界的无限的怀旧。所以,当我们注重学术后现代的时候,而文学和文学批评正以其传统的现代形式摆在我们面前,也就是说文学和文学批评更加显得理性化、理论化和社会科学化。而文学本身已经泛化到文学中,泛化到社会科学中。而社会科学的法则也使得文学、文学批评变成非文学、非文学批评。
  
  三
  在我看来,辛普森命题的“学术后现代性中的文学统治”其实是存在不少问题的。正如前面所说,后现代性中的文学从来没有统治,“学术后现代化”后,文学远远地消解泛化了,文学已经不再有任何“统治”地位,而修辞学也不是为文学所专属,“修辞”已经成为各种学科的至高无上的语言方式——虚构、虚拟、象征、隐喻等。而产生的“半桶水的知识统治”,倒是这个话语游戏时代真实的描述——哲学处于死亡的终端,主体已经被客体化了,而文学统治、文学方式、文学批评也有效转换成其他学科,这是作者感兴趣的地方。因为他说学术后现代不是惟一的学术后现代。人们忙于在各种各样的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性之间做选择,它们都是学术界内部制造出来的。
  后现代的文学理论表明,生活和文学是灰色的,理论之树倒常青。理论成为指导了文学、文学批评和人们面对世界的基本方式。而文学仅仅飘落在广告、影视和其他的艺术形式中。文学本体精神逃逸了,不知道是人类的悲哀还是人类值得的欢庆的远景。在这个意义上,后文学时代和后文学批评时代出现了。辛普森所谓“学术后现代”或“文学的统治”仅仅表明了一个尺度,那就是“后文学”,“后文学批评”时代的降临。文学消失了它的精神气息,留住了它的理论形式,而这种理论形式将是文学自身的沉陷。我想说明的是:后现代“文学统治”事实上并不存在,只是一种辛普森的时代误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