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文人的“鸟品位”

作者:毛志成




  小序:我这里说的“鸟”,绝不是人们常常使用的骂语或秽语,如“什么鸟人”、“什么鸟官”、“什么鸟作家”之类。我要评议的“鸟”仅仅指世上物种之一的禽类,亦称鸟类,只此而已。鉴于文人可能有爱鸟之趣,我的小文本来要献给社会上的“爱鸟月”、“爱鸟周”、“爱鸟日”之类的,这里却“先说为敬”,提前转呈给文人了。下面,我就拉拉杂杂谈几种鸟,不一定依贵贱之序。
  
  凤凰
  
  它是传说中的虚拟物种,人们用许许多多的神往和跪拜塑造了它的形象。最后经郭沫若先生用文字手段制作了它。但在实际上,它从来没有以实体形式存在过。倒是帝王之类的特高级权势者,非常推崇这样的图腾,并且牵连出代代愚人的梦中匍匐。据说“凤鸣”是尘世间的至高清音,高贵无比。我之所以宁信其有,拜一拜也无妨,仅仅因为它有仰视价值。当人类选用的神圣图腾不是凤凰而是百分之百务实的鸡鸭的时候,那才是悲剧,而且首先是文学的悲剧。枯槁了浪漫,扑灭了想象,越“微观”的文学越低贱。
  
  孔雀
  
  我见过实实在在的孔雀。它的羽毛确实美丽,使人看了之后大有快感,我喜欢。
  鲁迅好像不以为然,因为孔雀开屏之后从后面一看,发现了孔雀的腚眼。
  不过我认为这意见太刻薄了,因为任何硕大动物非但必有腚眼,而且尤其醒目。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压根儿就没有腚眼的动物,反倒是怪物或死物。
  孔雀的开屏毕竟绚丽多彩,大有观赏价值。真丑的不是孔雀,而是只具有醒目腚眼而连美丽前身也没有的动物。
  
  夜莺
  
  夜莺的歌唱不仅在夜里,而且声音大多哀婉。有人说:“诗人是痛苦的夜莺,太幸福便不能歌唱了。”我不推崇夜莺的有病呻吟尤其是无病呻吟,但将实实在在的灾难和悲剧都转化为纵情大笑的夜莺,以及诗人,注定是禽与人之中最低劣的物种。
  
  杜鹃
  
  杜鹃有许多别名,如杜宇、子规、布谷等等。啼鸣时往往喉带血丝,因之感人。“鹃声常在民声里,只因高处不得闻。”鹃居高位,常常用带着血丝的喉咙喊些哀音。而自称“民众喉舌”的诗人,尤其位低职卑的诗人,居然玩起“高贵”来了,大约连禽类也摇头叹息。
  
  鹤族
  
  “鹤鸣九皋 ,声闻于天”,这是对鹤的美誉。但鹤做为一个族属,品位差异很大,而最高品位的是天鹅。据说天鹅很少歌唱,而最优美的歌唱只有一次,那就是它将死的时候。我们绝不能那样残酷地希望或欣赏天鹅这样的歌唱具有绝唱意味,但尤不希望在天鹅死去之后,许多并不高贵的禽类反倒产生了“生存状态优越感”,随之成了天鹅的火爆批评家,放肆地指指点点。
  
  鸱枭
  
  名声很不雅,俗称“夜猫子”。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意指常报忧患之事。
  我倒认为此鸟颇可敬,对人类很有责任感。它的职能就是提前向人发出警示并满怀忧患之意,无论如何也比“笑星”宠爱的鹦鹉在品位上要高得多。
  
  麻雀
  
  关于麻雀是益鸟还是害鸟的争论,以及麻雀的平反之事,我不感兴趣。因为对麻雀的誉或谤,都基于“人本位”的意识,与鸟类自身的天性无关。不过麻雀的可敬处毕竟少些。这不是因为它平凡,常常群栖在榛莽中或草丛中,又每每成为猛禽的猎物,而是因为它从来没有安于平静,安于沉默。单是此族内部的相互吵闹,就永无休止。
  
  鹰隼
  
  我们不必神往它稍一振翅就趋高趋远,以九霄四宇为驿站。那样的本领我们没有,尤其是以群体形式存在时更没有。但我们却可以学习一点它起码的特性,即沉默寡语。在歌星演唱会上或诗歌朗诵会上、辩论大赛中,我们也很难听到鹰式的声音。但鹰的孤独与沉默,何以正是它真实力量的可信标志?这倒应当思考。
  
  鹦鹉
  
  鹦鹉,八哥,画眉,腊嘴等鸟,都是禽类中的健谈家。它们的鸣叫动作,称之为“哨”。数十年前北京人遇到“话匣子”式的人,常常讥之为“此人真能哨”。近年来,“哨”已易之为“侃”。
  鹦鹉者流即使再能“哨”能“侃”,也大抵以“学舌”、“模拟”、“重复”、“喋喋”为本能,因之时而为宠物,时而为厌物。
  
  雄鸡
  
  由于它的“司晨”功能,“报晓”职能,曾享誉久久。可惜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今天的“现代社会”中已无人再去欣赏它的那种既古旧又笨拙的勾当了。今天的鸡大都已关在栏中等着肥了之后化作人的盘中餐。奈何雄鸡即使被送到市场上,也卖不出雌鸡的高价。现在它惟一的优势,就是做雌雄不可缺一的“鸡公”。故而在特定的情况下,它也可以在走路时作昂首挺胸态。
  
  雁
  
  孤雁无疑是凄楚的。但它在万里远迁时,一定是一路高喊或长吟,于是就遗下了一串很有个性的歌。而由群雁很有序地结成的雁阵,无疑也很壮丽,它们那些节拍一致的相呼也使人景仰。美是多元的,无论是个性式的独唱还是群体式的合唱,只要心存高远,且又有既定目标,都有超俗的品位。
  
  海燕
  
  被誉之为海燕的人,特别是曾经高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那个人,我们虽然仍在时时重温他的声音,但他本人却过早地终止了歌唱。
  海燕在暴风雨面前显示出的快感,无疑是高品位的。但暴风雨一经具有永恒性,而海燕又对暴风雨具有近于惟一性的嗜好,迟早会感到双倍的疲惫和惆怅。
  
  驼鸟
  
  它的巨人般体态,它的昂首阔步风采,倘若辅之以谦虚、温厚、诚朴,不逞多余的威风,至少会使许多平凡朋友聚拢在它的周围,临难时也会多赢得些声援。偏偏它趾高气扬惯了,喜作颐指气使态。而在真正的强敌向它施威时,它的怯懦不但是突出的,而且是蠢笨的,笑柄也尤其多些。
  
  蜂鸟
  
  这是鸟类中体形最小的鸟,略大于蜂类。但它却是名副其实的鸟,有十分完整而健全的内脏和外观。而且,它的存在又是一种很个性的存在,虽小但谁也无法否定,它是“这一个”!
  
  啄木鸟
  
  在林中、天上、地下许多鸟类都作歌唱表演、飞行表演、跳跃表演时,或作羽毛展示时,只有啄木鸟尽职敬业地做着一件定向的工作,终生如此,代代如此。它做的事也许很平凡,没有轰动效应。万事都怕反过来想一想:地球上的万物中, 啄木鸟一旦“下岗”,一旦被封杀或勒令转业,或是被驯化成以及被破格晋升为鸟坛显吏,结果会怎样?恐怕连万千种鸟借以栖身的林木,都将趋于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