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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错与挑错之不同

作者:冯 越




  刚到的《文学自由谈》2004年第2期,从目录上看,一共有三十余稿,其中有三篇是批评余秋雨的,内有两篇是题目上就带有余秋雨的名字,另一篇《把自己诉成被告》也是这样的货色。读后不由得心中一紧,莫非“文革”时候的“大批判”活动,又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么?真有点儿像当年的“拿起笔作刀枪,把资产阶级权威一扫光”的声势。这一期《文学自由谈》简直成了“批余专号”了。
  看了看其他那二十几篇文章,倒是一点儿火药味也没有。说中国人以后要爱胡适,说胡兰成也是很有眼力和笔力的。我特别注意看的是流沙河的那篇《信寄马悦然》,在列举和称颂了马悦然的大智慧、大道德之后,找出了马悦然作品中的11处失误,但语言是客客气气的,惟恐吓着谁。马悦然,被公认为是一个爱中国的外国人,一个研究中国文学的权威,我们当然应该对他客气,为什么对同样爱中国的余秋雨,同样是权威的余秋雨,好多人说起话来就……就像雷锋说的“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甚至达到了“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呢?
  余秋雨是目前公认的最杰出的文学家。就从图书市场这个角度来说吧,可以知道,余秋雨的作品被多么广大的读者所欣赏,多家出版社一版再版。他的精神劳动,为我们社会增加了多么庞大的物质财富,增加了多少人的就业机会!而这些作品,将来还会流传下去,成为影响几代人的珍宝。像这样杰出的人物,我们难道不能多支持一些,多肯定一些,怎么学了鲁迅书中讲的文艺界工头似的人物,一边要别人出力,一边在别人的背上甩鞭子!莫非社会上也有分工,有人是写作的,有人是挑错的?
  我看过一些心理学家对嫉妒心理的研究,他们公认,嫉妒这种心理,只能在相类似的、层次相近的人群分类中产生。一个士兵,他可能嫉妒一名将军么?士兵仰望将军的肩章,自己就是经过九死一生,也未必能在这个系列里上去几个格,要当将军,几乎是无望的事!可是,在一个单位里,副处长就可能嫉妒正处长,因为他是存在着取而代之的可能的。同样,男人不会嫉妒女人的美丽,而女人,则完全可能。一个不识字的庄稼人,能嫉妒一个文化人么?不可能;而一个四流作家则可能嫉妒三流作家,二流作家,再嫉妒一流作家。所以,离得远的人,没有了利害关系,不会有嫉妒心,也许看事情会公道一些。
  像我这样在文学圈外的人,对余秋雨是景仰的。去年9月,我也到欧洲旅游,随身带着的书籍,最重要的、天天都读的,就是余秋雨的《行者无疆》。我边看边想:我也是在欧洲的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走过,你看人家余秋雨,匆匆一过,就能写出这么优美的文章,他脑子里有多么丰富的库存,他手上真有神来之笔!再回溯到他的《千年一叹》,那些地方比起发达的欧洲来,连旅行的基本条件都很困难,有时连一部传真机都找不到,余秋雨却能做到:一边旅行,一边写作,天天把作品传到凤凰卫视去发表。我是在旅行中读到这样的作品,在对比中更加明白了人家的杰出,我们能不充满敬意么?
  当然,谁都不是神。行旅中匆匆赶稿,谁都不免有些失误。看看《鲁迅选集》中的注释,好多也是对先生一时下笔产生的失误做订正、补充的。但是,挑出了错以后该怎么说话?这就反映了挑错者的修养了。鲁迅小说《风波》中有一只破碗,先是说有16个铜钉,后是说有18个铜钉,这样的失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芽难道就可以据此推断,鲁迅先生天资愚钝,竟然好大一把年纪了,还不识数?
  我把这一期提到余秋雨的三篇文章里的内容汇总一下,觉得他们并不是给余秋雨挑错,而是用了“只攻一点,不计其余”和“无限上纲”的作法。我也从一些书中找了根据,具体谈这些失误和所谓失误。
  先说说邵纯文章里写到的几件事。
  一是说印度圣雄甘地墓前的字,上面写的“嗨,罗摩”。余秋雨解释为“哦,天哪!”邵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印度文献(我没听说过,邵纯是印度史专家或印度教专家,当然他也是从别人那里批发来的知识),认定了罗摩就是一个专有名词,有三个意思,可能是印度人崇拜的一种神,但他也并没写得很清楚。其实,余秋雨也是听翻译说的,那么,就算是错了,这个错又有多大呢?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记得英文My God的意译就是“我的天哪”,而从文词上说,它说的是“我的上帝”。在感叹的时候喊“天哪”,喊“天老爷呀”,喊“我的妈呀”,或者把罗摩当成一个神灵,感叹的时候喊一声“罗摩呀”,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能指望,余秋雨成为印度语言专家,那么,他根据翻译提供的内容,把“嗨,罗摩”解释为“哦,天哪!”也并没错到哪里去。就像鲁迅书中的例子,中国叫银河的,欧洲叫“神奶路”,语言之间的转换,会有多种衍生的含义,很难是一一对应的,如果你取了第一种意义,不见得别人取第二种就是错的。这个事不值得邵纯先生用了三个页面来讲,里面有多个排比反问句,像煞了“文革”校园中的大字报语气。为此邵纯先生引用了毛泽东对甘地的看法,引用了美国马歇尔将军对甘地的看法,引用了甘地的传记,也真是不厌其烦!就是没引用印度文的原文。小题大作不要紧,由此而否定了《千年一叹》这部著作就荒唐了。
  二是说余秋雨写错了去印度取经的两个和尚的岁数。
  三是说,据说是亚历山大叫80个军官与当地居民结婚,余秋雨写成了一万个。关于这一段,邵纯义正辞严地用了8个问号来质问余秋雨。
  这都能算是多大的事呢?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邵纯先生的考证,尤其是他那种得了一点理就不让人的气派,要我相信他是个学问家也很难。我倒是想说,凤凰卫视找余秋雨从希腊走到尼泊尔,而没找别人去,不会没有理由吧?余秋雨为此一路匆匆,写了465页的书,邵纯先生事后消消闲闲地坐下来查找,也不过找出了三个错,而且还不一定是错!好了,想一想其中的比例就行了。有人一面否定他的学术地位,进行“污名化”,一面却又按照圣人的标准要求他,对他的每一个错误都口诛笔伐,在这样魔鬼判官式的审判面前,谁也是活不下去的!
  朱健国的那一篇《余秋雨“抗批术”小结》,共计19个页面,贯穿的时间是18年,看来他是把批判余秋雨作为自己的一桩事业了。里面说的可就不是玄奘和尚岁数这样的问题了。他讲的是政治,说余秋雨是“四人帮”下面的活跃分子,“石一歌”里面的笔杆子。陈冲的那篇《把自己诉成被告》讲的也是这件事,不过更多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请看陈冲的语言,说余秋雨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等等。“哦,天哪”,这全是公安干警与犯罪嫌疑人谈话时的习惯用语。作者陈冲,自称某年某月被人打成了“极右分子”,现在也久病成医,会用这一套来压人了。两篇文章中提供的材料,可信的并不多。我倒是看过《新民周刊》上发表的长篇调查,证明了余秋雨的清白。细节不必多说了,只说一条吧,余秋雨在上世纪90年代担任上海戏剧学院的院长,我知道,上海市清查“四人帮”的工作是特别细致的,难道能让一个有政治污点的人,担任这一级别的职务?我于上世纪80年代在一家报社工作,凡是发表文章的作者,凡是消息报道中提到名字的人物,领导都要求我们打电话问一问,那个人是不是“三种人”(具体定义已经忘却,意思是曾经跟“四人帮”跟得很紧的人),当时挂电话、挂长途电话是很难很难的,可领导坚决要求我们这样作,一丝不苟。你想想,在那个时期,有那种污点的人,名字在报纸上都不能露一露,何况让他当相当一级领导呢?
  朱健国和陈冲的文章,不过是拣起了余杰的“你为什么不忏悔”之类的说法。事情早已说清楚了,戏剧学院院长一职就够说明问题的了,死缠乱打,真没什么意思,倒叫人想起了“文革”时候的“揪叛徒战斗队”。从旧报纸里抓叛徒,把党组织作了结论的事重新拿出来乱搅,断送了多少人的政治生命!好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余秋雨“文革”中参加过什么写作班子,那也是他的个人隐私,凭什么就要大肆张扬,凭这一点置人于死地?“文革”时整人有一招叫作“抛档案”,就是把档案里记载的,某某人参加过什么政治组织、宗教组织,本来是不便于公开的,也都广而告之了,有意制造大家对他的恶感,这种手法,在新时代里还是不用了吧。
  至于所谓余秋雨说的马寅初“两个‘呜’”的事,难道还能是余秋雨有意编造的?生活中总是少不了误传,谁知是谁传给他的,不能把责任全归到余秋雨头上。在本期《文学自由谈》中,刘金写了一篇文章,说到有人传说张春桥要和萧军打架,但是也有人说没有这事,莫非传错了一件事就至于影响到对这个人的人格评价?至于这两篇文章中一再引用的什么破书《石破天惊逗秋雨》、《秋风秋雨愁煞人》,围绕着人家的名字作文章,近乎人身攻击,真是不地道!以后咱们都叫个“狗剩子”、“二蛋子”,看他们怎么拿我们的名字写书!
  我写了这么多的细节,实在都是多此一举。其实,这件事也不必这么嗦。应该从宏观方面想问题。余秋雨是近年来从中国民间涌现出来的文学大家,受到广大读者的尊敬。我们应当欣喜地支持中国文化事业的发展,为每一个成长起来的杰出人物欢呼,赞赏他们,鼓励他们,就是真的发现了他们的失误,也应该“有话好好说”,像对那个外国人马悦然那样。谁要是在中国的文学界出点头,就把他批倒批臭,弄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让人人都如你我这样平庸,又有什么意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乱刮风的人将谁也刮不倒,反而在这呼风唤雨之中,暴露了自己的丑陋,起码也是不够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