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艳若桃花”长官诗

作者:毕星星




  我读初中一年级时,语文第一课是毛泽东的《浪淘沙·北戴河》,我那时真不知道何以为“词”,老师讲解后终于明白了,“词”就是句子长短不齐,可又押着韵,每句几个字是定死的,好家伙!会写词真伟大呀!不料一星期过后,老师收日记,我看到竟有一位同学交的日记便是一首《浪淘沙植树》,词云:
  春天来人间/百草发芽/抓紧时间搞绿化/全国人民齐动手/栽啥活啥
  立马我对这个同学景仰得上天入地:他能填了词!毛主席才能做的事他也会,这可了不得!
  四十年过去了,我对那首《浪淘沙》的敬意已经荡然不存。这一方面是本人见的多了,包括好诗劣诗歪诗臭诗。另一方面是,这几年类似《植树》的诗词创作格外繁荣昌盛。此类大作每每见诸报纸刊物。我知道达到或者接近这个水平的作者很多很多。见惯不惊,疲沓了。
  客观地评价一下吧,上面那半首《浪淘沙》,作为一个小学或者初一的学生照猫画虎的描一描,你不能笑话它。他对诗词的理解只有这么一点点:七律就是八行,每行七字,押韵。七绝就是四行,每行七字,押韵。《浪淘沙》前半阕五行,字数是五四七七四,押韵。然后照这个框框往里填,至于诗词的其他略高一点的要求,他还不懂。但要作为一个成人的创作,还要发表,这就寒碜得很。我们只能敬佩作者的无知无畏,胆大不知羞,勇气和能力也太不成比例了。
  更可怕的是,这类诗词的作者队伍,主干是我们的一些官员,在位的退休的都有。
  本来嘛,诗词歌赋人人可为,就是行政长官,他私下写一点诗词,附庸一回风雅也好。甚至可以说,这是情趣高尚的表现。难为的是,他手中有权,他一旦出手,没有人敢说他写得不好。既然写的好,就要发表。发表了,还要请评论家来赞美。赞美的人多了,就要开个研讨会集体赞美一回。他在那里念他的得意之作,听得你恨不得立马死在他的面前,但谁好意思驳面子,坏人家的好事。写得多了,还要收集起来出书,让他的下属买一回。反正这些都有人操持,他用不着花一分钱,甚至还可以捞一把。此类歪诗劣诗狗屁诗就这样成群结队登上了大雅之堂。
  挺进这批作者队伍的,在位的时候忙,现在退下来了,就来写写画画吧。以免他谈出个鸟来,招来什么麻烦。现在他自己喜欢写写画画,权当划出一小块地让他去折腾,这块地又当然以文艺园地为好。他再成精作怪,钢厂不会因此而停产,土地不会因此而歉收,怕什么。这支年迈的生力军就这样堂皇的开了进来。他说是发挥余热。你可不能小看,他们是“专业写画”,劣质而高产,给文化人带来的刺激也就更强烈一些。
  有的人有一个毛病,一当领导,就认为自己什么都会。在一个单位坐惯了第一把交椅,往往觉得自己就十项全能,样样数第一。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要说写诗词,你还真不见得能写过他去。一个简单的道理是,如果当过领导的就会写,那要作协文联这些人干什么?年轻的时候都没写成,老了退了改行转业倒迎来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我在作协写了大半辈子,迄今无所成就,听到那种退休了就靠写作出彩的昏话,总感到受了侮辱一般。人家对你的东西客气几句,你千万不敢当真。要是听到几句恭维,就认为自己真成了李杜转世,那未免太过天真。要是再进而上规模,大动作,出书研讨,评论介绍,引诱人家唱赞歌,这就几近昏聩,恕在此不能再做评论了。
  应该强调的是,一些歪诗劣诗狗屁诗之所以登得大雅之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和我们的作家诗人专家们不无关系。我承认眼下物欲横流人心不古,但我们的文化人总应该堕落得稍轻浅一些吧。可惜不完全是这样。我们好多作家学者,即使歪风邪气侵入了高尚的文坛,他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更有甚者,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失足落水,助纣为虐。那么多赞美狗屁诗的评论是谁写的?研讨会上谁在厚着脸皮高唱赞美诗?我们的专家学者们,真令人恨铁不成钢,请一顿饭就可以到会,五十块红包就可以沉默(不批评),一百元礼品就买下了高调评论。这就为狗屁诗插上了翅膀。歪诗大摇大摆横行市面,竟让人不知道啥叫好诗了。看来文坛打假得先从我们自身做起。我们的作家诗人专家学者们,抹开一些情面吧,为了些微的利益驱动去捧场,败坏了你们的名声,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
  我也曾经参加过一次诸如此类的研讨会,一群小喽罗前呼后拥,到会的专家众星捧月,那长官“诗人”甚是得意,即席赋诗:
  床前看见明月光/怀疑地上下了霜/举起头来望明月/低下头来思故乡
  活剥了李白的皮也没有这么难受,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你且慢愤怒。话音刚落,一片喝彩,赞美“活用古典,脱胎换骨”有之,讴歌“出于原作,高于原作”有之。令人觉得,文化人若要腆颜世故,那是比一般人更要厚颜无耻。因为俗人也就叫好而已,文人还硬要找出“理论根据”来。放一个臭屁他要说“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兰麝之味”;分明是无名肿毒,他偏要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对于这种样式的赞美,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