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光雾山看雾
作者：李霁宇
我们去的地方叫南江县，藏在大巴山的皱折里，养在深闺人未识。
我们对于久远的历史和人物都有一种敬畏感、神秘感。盘桓在我们之间的岁月动辄以千年计算，古老得让人无法正眼相看。其实呢，比这远为古老的却是这片云雾缭绕的山水，它们早在这些历史啦文化啦诞生之前早就默然不语地呆在那儿了，不是历史没有发现它，而是它不屑于正视历史。历史的云烟果然飘过，消逝，不留一点痕迹，它却还在那儿，无比的真实，同亿万年前一样，不改真容。
这时，它云遮雾罩，隐约感受到它就在前面。抬头一望，远处，云雾之上有山，悬浮其间，缥缈难辨；侧身，有山半掩着，不是害羞。是不轻易示人罢，再转身，迎面之山仿佛披着轻纱，俄尔轻纱飘过，看见苍翠欲滴的青枝绿叶。这会儿一低头，就见潺潺的山泉在巨石间跳过，溅出雪白的浪花。看久了，你会觉得有水珠升腾上去，变小变细，变成烟气，飞了上去，融入高处的雾霭。
有这样的山这样的水才有这样的雾。
雾永远是流动的，变幻莫测的，有形而无形，实有而虚幻。
这有些像诗。恰好我们一行竟集中了一群写过诗或还在写诗的诗人。舒婷、胡笳、张新泉、刘滨、高平、梁上泉、王敦贤。我说，我们机缘巧合地凑到一起不容易，照张合影吧!我们在雾中留影。多年以后，谁不说这一个个倩影也是一片诗意的雾呢?他们还在各自地飘浮流动哩。
我们开始向雾里行进，向上，向上，向上，这时，雾就消失了，它变做了脸上凉凉的湿润的美容品，化入了我们的肌肤。而我们的喘息和汗水，再次化为烟汽上升，还原为云气。我们得到的再次失去。
诗人高平十多年前就来过此地，写了一首目前成为景区广告词的诗：九寨看水，光雾看山，山水不全看，不算到四川。那天在座谈会上为这里的“十八月潭”命名，高平和陈世旭当场就凑出了十几个与月有关的名字：待月潭望月潭弄月潭赏月潭听月潭半月潭双月潭捞月潭奔月潭……等等，高平当场就念了出来。可见山水的故事都与人有关。故事背后的故事犹如深山里无人问津的美景，一般说，人们只记得被人为命名了的山峰或水流。
因了这首诗的说词，我便只能看雾。——雾是流动的山水，或者说，雾是山水的情绪和情感罢。当我们凡夫俗子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时，不妨就看看雾。雾里看山，雾里看花，雾里赏景，雾里望月，看的其实是雾。雾是山水的本相。
没有人有本事为雾命名。
到了山顶，却发觉蒋子龙失踪了。他落在最后，四顾无人，空山静寂，只有雾，不知该走哪条路。
于是子龙大哥失去了到山顶看雾的机会。到雾中看雾是什么景致呢?雾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山顶上，那雾中呈现的仙山却平实无二，奇峰怪石历历在目，同山下的一个样，没有了雾，它们便显出平凡的本色。这会儿，雾捉迷藏般没有了，变成了云，在山腰环绕，还有的雾，升得更高了，在更高的山峰上展示又一重新的天地。
我明白，雾永远是看不清楚的。
邓贤是为了陪我临时决定同行的，他的目的不只是看山看水看雾。没想到一下山，我们便去参观了一个大巴山游击队的展览。这里有红军留下的一支游击队，据说周恩来先后6次派人同他们联络，但这支队伍竞抱定红军宗旨，拒绝同国民党联合抗日。直到1941年，这最后一支红军才被国民党剿灭。问题是这支红军武装，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才得以平反。历史的迷雾再次升起，邓贤眼里一亮，他又找到了下一个全新的题材。他要从中国知青、金三角、国民党战区进入这个打土豪分田地的世界。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破解这历史的雾障，但雾中摸索或许像我们一行，能云开雾散见到昨天的太阳。
下了山，我们的感受还云里雾里的。有许多感受就像雾，飘飘荡荡，抓又抓不住，却在眼前晃动，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梳理出头绪的是下山的第三天。那天是舒婷的生日，众人决定庆贺一下，特意准备了生日蛋糕，唱起了生日快乐的歌曲，当然还喝了酒，众人便腾云驾雾，飘飘欲仙了。蒋子龙不再严肃了，吴泰昌不再泰斗了，舒婷笑得灿烂美丽。而陈世旭一定是被江西宠惯了，他的歌唱得好，字也写得好，摄影也在行，有时众人没发现他的长处，他就耍点小孩子脾气，舒婷的生日就是因为这点被他通报错过了一天。过了一天就过了一天吧，人生有缘相聚就好。我以为，我们都是在光雾山飘荡过的一阵雾，各有各的态式和风姿，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为汽，为云，为雨，多少年后没准成为一道人文的景观，同光雾山的自然景观相得益彰呢。
我知道，许多山都没有雾。因为地势，因为水，因为植被，因为气候……我还知道，许多山都有雾，但如果没有人气，它终究不为人所知。人气也会形成一种雾，它有人的色彩并四处飘散，比如对光雾山的雾，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描述和解读，人景交融。光雾山的雾就变得丰富多彩，形态各具。
关于雾，我最后要说的是：雾总在阴晴之间，阴阳之间，高低之间，冷热之间，昼夜之间，在这个时刻和地方，我们总会同雾相遇。雾是一种我们生活态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