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生命的叹息

作者:朱国昌




  在人类流淌的文明长河里,汇集和跳跃过一簇簇晶莹和斑斓的浪花,那便是艺术家们捧给你的精美之作。这些杰作有的是人生深刻的启迪,有的是孩子般天真的凝望和喜悦的心里述说,它告诉你生命的意义,奏响你生活的乐章。但是当你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的时候,你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杰作的主人,已经远离了你,告别了你的期待,走向永远的不归之路,他们自杀了。当我们怀念、叹息逝去的生命的时刻,我们总要说这不应该。我们几乎是在悲痛中窒息。在我们苏醒的过程中,善良的本性让我们去同情、去抚慰那孤寂的灵魂。现在我就在这种感受之中,冷静地敲打自己的神经,长时间地停下脚步,认真地问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总该有人回答,无论是从人的良知上还是从艺术家心理分析上它都具有实际意义和理论上的价值。尽管在每一个艺术家突然撒手人寰之后都有大量的分析文章见诸报刊和杂志,可那在我看来还大多是属于社会性质的分析,远没有达到接近事实真相的本质。本文的分析也不一定是准确的答案,但我相信这是一种正确分析艺术家自杀的途径,我希望能为这样的途径提供一条线索,以待于我们把这样一个特殊现象最终找到一个良好的回答。从而,为艺术家本身和社会做出我们一份应有的工作。此篇也让我作为对这些亡灵的祭奠和悼念。
  
  死因分析一:完美的精神追求在现实里飘落
  
  诗人顾城在美丽的激流岛用斧头砍死妻子谢烨又用绳子套住了自己的脖子,在两个尸体旁置一角之后,如画的风景已不再艳丽,湛蓝的海水溅满了血腥,凄惨淹没了这里的浪漫。顾城事件传到国内之后,文学界和读者先是惊讶,然后是惋惜和谴责,一男二女的隐居故事也传奇般流传出来。对于诗人顾城,种种评说不绝如耳,“顾城有精神病史”,“顾城道德败坏”……我反对这种声音,这种种评说太简单、太教条化。
  顾城在生活中有着纯洁和完美的爱情向往和追求。他的感情世界是丰富的,也是反传统道德的,他有妻子谢烨,还有情人英儿,他们一同在激流岛生活、度日,阳光和海水都喷洒在他身上,他有细腻的心理感受,也爱女性身体。他把妻子和情人的感情都放在内心中去体验、去欣赏,从她们的心灵到她们的肉体的全部。顾城作为一个诗人,他的精神追求一定不是现实生活中那么容易满足的,当常人有了妻子以后,他们的生活就步入了程式比和公式化,走向平淡,正常的上下班,一起吃饭,爱情一天天被亲情成分所代替,顾城不是常人,他有妻子,但并没有停止对另一个人的爱,情人进入一个人的生活就改变了他初恋的执着专一,他的情思动荡起来,妻子和情人是他从男人的感受体验女人的另一种世界。这其中难免没有苦恼,就算两个女人都是观念和性意识解放的人,三人相处要比两人相处难得多,也复杂得多,一方面情感的快乐升华着他的生活,一方面与两个女人的同居也会搅起他的烦恼,顾城原本就脆弱的性情,怕也没有太大的承受力使他来擎受因此而带来的一切重压。再有,顾城与妻子、情人的恋情是否也有曲尽意绝的哀叹之声,让他终于感到了生活的无聊,导致他砍死妻子而后自缢身亡。他砍死妻子正是爱她的原因,不然他可以与英儿逃离激流岛,或者一个人一走了之。他爱她又不能恢复当初的爱恋,他越来越坏的情绪搅乱了他的梦幻,心理的苦恼和烦乱大于他的幻境虚影,然而他又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眼前的生活现实,他活着已经感到呼吸紧张,在万般的折磨里,他采取了和生命对抗的行为。
  诗人海子,亦是为完美的精神追求而献身,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的灵魂,在考取了北京大学法律系之后,他却热衷于诗歌写作,而且痴迷程度近于发狂。他创作了数量惊人的诗歌作品,包括短诗、长诗、诗剧,还有一些札记。他最著名的两首长诗《五月的麦地》和《麦地与诗人》分别抒发了对民间的理想,那是一个“乌托邦”的寄托和天堂上坠落下来的苦痛。海子在诗歌中所描绘的现实,一直没有走到他的面前,他所渴望的麦地太神奇、太幻化,当这完全不可能成为现实时,他的生活失去了意义,不知他是徘徊了许久还是一念之差,绝望的哀鸣把他送入了呼啸而来的车轮底下,他冲撞着我们的情感屋脊,引起了我们长久不息的全心哀痛。
  
  死因分析二:用死的代价换取身后的慰藉
  
  世界上许多诗人、作家、画家都用一生的追求来成就个人的 名誉。这个过程就是从生到死的全部。他们有相当多的人在活着的时候,才华不被人发现和认可,太多的失望和打击,摧毁了他们敏感的自尊和脆弱的自信,也破坏了他们的耐性,致使他们不愿再等下去。这些人都是为文学、为艺术而生的人,没有了文学和艺术上的成就感,也就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和意义,他们活着是痛苦的,生不如死,带着对生命的叹息,对不公的藐视和那种壮志未酬的遗憾,抛弃了人世,走向灵魂的安宁。他们或者是死不瞑目,或者是绝望地紧闭双眼,做了屈死的鬼。可是就在他们的死讯刚一传来,印着他们名字的著作就一本本问世了,像是他们的追悼者,也像他们的殉葬品,一气摆满了橱窗,他们退回来发黄的底稿变成了名著,他们痛苦挣扎的痕迹被阐释成逸事传闻。一个伟大的作家、艺术家从此诞生了,仿佛一轮红日冉冉升天。他照亮了尘世,也照亮了幽灵。自杀死去的诗人、作家、画家,至今作品都比较出名,画家梵高刻苦作画,活着的时候,他的画只售出一幅,是卖给一个荷兰同行的姊妹,价格只有几个美元。尽管他的画是属于理想王国中的辉煌长廊,那有闪烁瑰丽双眼的星光、有被微风梳理的树叶、有荡出歌声的露天咖啡座,还有大片大片的金色麦田和它们昂首望见的向日葵,可这些都被冷落在一角,黯然失色。然而,梵高死后艺术爱好者就一哄而上,把他的画抢购一空。今天他的作品每幅价值达到五万至十万美元,上升为天文数字。诗人海子也是如此,生前他热爱、迷恋诗歌如生命,放弃所学专业,改行写诗,但四处投稿,不被采纳,才华毕现却无人发觉,海子的一腔热血一次次化为冰冷的僵液,当他最后一封退稿信寄来的时候,随着也夹来了魔鬼的召灵。如果说眼浊的编辑部和出版社没有发现一代天才的光芒,那是文学界的悲哀,如果说只有死才能换来作家的英名,那这个代价是大得太过残酷了。这也许是最壮烈的悲剧之美。这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舍生取义,在这里名誉和名望是大于生命的。生命的流程过早地在中途脱离了轨道,脱离了时间的纬度,只在成就的一点上深深地打上标记,化作了永恒。
  死因分析之三:用死亡的方式解读生命的终结
  诗人、作家、艺术家一生从事文学、艺术创作,表现人生,他们写人活着的过程,也探索人死去的方式。一个优秀的、伟大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应该是对死有着深刻的理解,他们很多人在作品里,不断地写人的命运,不断地叙述作品中人物的死亡,这里有一些是带着美的形象留在文本中的,死亡的结局具有悲壮之美,令人回味。在记录死亡的过程中,他们对此加深了这样的记忆。作家的自杀之死在日本成了一道奇特的文化景致,它一度成为日本文坛和世界文坛之谜,对此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还曾多次申明反对并厌弃作家自杀,更为奇怪的是川端康成最终自己也选择了自杀之路,1972年4月16日,他在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三年之后,口含煤气管自杀,他的死再一次震惊世界。
  诗人、作家、艺术家把死看作整个生命的组成部分。在他们一生的艺术创作中,也同时进行着自身的创作,比如人格的树立、观念的确定、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的选择,都在一天天培养着、变化着、成熟着,在完成了文本创作的同时,他们自身创作也同步进入了最终时刻,众多的日本作家选择自杀方式了结生命,应该是有着民族渊源的军国主义传统和武士道精神,日本军人战败后在战场上剖腹自决,那是对天皇的效忠和个人自尊的誓举。作家自杀除了这些因素,还可以加上更为复杂的心理分析,它应该是和艺术生命联结在一起的浪漫产儿。诗人、作家、艺术家是否也在选择一种他认为最好的死亡方式,把有限的死看作永恒的生,并把死的形式烘托出神奇的光焰,让灵魂化为不朽,形成他创作的尾声——“死亡创作”,汇同他一生的创作,构成他作品的完美结局,这种“死亡创作”是他欣赏的美,使他能把最后的精神羽化为仙,定影为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