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灵魂在高唱

作者:张 放




  鄢家发是我的朋友,品茗,清谈,手语(棋艺)是我们经常性的休闲节目。因此四川省作家协会旁边茶馆的小服务员都认识了我们,但她们一定猜不到我们的职业与乐好。我们极少谈论文学。大家心照不宣,仿佛一尊圣像,惟有深心呵护,不可轻言亵渎。家发的诗我自然看过一些,他写高原的清新,写城市民谣的隽永,他的诗风恢仄细腻,不刻意追求精彩流畅。公共汽车里也曾留下他的诗句,记者随访,乘客几乎是一个回答:看不懂。但我却暗暗喜欢他的那些个句子,并引为知音:“爱我的人日渐衰老,恨我的人身体健康……”
  家发是幽默的,家发也是忧郁的。他的诗纤秀敏感与其人乐天粗胖、浑沌憨厚正好成反比。诗兴好比是他的神经末梢,潜藏于他生命最隐处,闻风率舞,未一刻睡着……
  我从来没有对家发以及家发的朋友说及一个字他的诗如何。但今天晨起我阅读了《泸州文艺》上家发的一首《天空飞鸟》,竟被他深深感动,半天心不能释,兴之所至,不能不一吐为快,推诸同好。
  家发写出了一首好诗。这首诗令人联想到李白的《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虽然家发未必记得这首古诗。但古今的心总是相通的,诗人没有古今新旧之别。“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与余亦何有?”家发兄,读了你这首诗,我感觉我们的那么多道清茶没有白喝。虽然“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但“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上天赐与我们诗人的能力与嗅觉,子曰:“斯亦不足畏矣。”
  家发的这首诗又隐隐有些艾青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的情调,但融化无痕,一字一句皆发抒自然与肺腑,非家发莫属。家发近来不止一次对我说他喜欢刘禹锡,这首诗里却看不到竹枝词的影子,来自川东的同样是写成都风景的家发,也许他汲取的仅仅是刘梦得的那份敏感与历史责任感。
  河里的水越变越黄越流越小
  天上的鸟越飞越瘦越飞越少
  《天空飞鸟》是常见的题目,但家发的这首诗又仿佛庞德从地铁钻出来,迎头碰见橄榄绿般的工业时空与女郎。又如桑德堡凝望伦敦的浓雾,仅得以“猫”形容之。家发捕捉到的仅仅是“一只病鸟的啼叫”,但这一叫足以惊心动魄,让人毛骨悚然,从而“眼里含满忧郁的泪珠。”
  诗人天生是敏感的,是多愁善感的,李商隐说得好:“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夜半授衣后,不羡王祥有佩刀。”没有人真的授予诗人衣钵,惟有他自己清夜扪心,仰怀天意,不失一颗赤子之心。凭此,世上还有什么龙马宝刀可供我们企羡的呢?
  家发,这首诗我很欣赏,欣赏它的情调,它的笔力,它的坦荡,它是一首描写后工业文明时代的真正的好诗。在新诗是否成功追问至今天的时候,我要说,成不成功,读读《天空飞鸟》,谁能保证他会无动于衷呢?
  虽然未必有人肯去读那些登载在眼下令人哂笑的公开或内部的文学刊物的诗作了,未必有人肯留意到一代年华正在老去的诗人们的生存状态。但我要援引爱尔兰伟大诗人叶芝的几行短诗来结束这篇小文,并用以与家发、所有的同道相勉:
  人上了年纪
  就一文不值了
  就像木桩上的一件破旧的衣服
  只有灵魂在拍着手
  在高唱
  家发,在日新月异的大都市里,我们的衣服虽然愈显破旧了,但我们的灵魂要永远高唱!
  要拍着手,高唱,为世界,为弱小……
  2004年5月16日于叹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