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那次座谈会第一个发言的是谁?

作者:秋 石




  《新文学史料》2004年第4期刊登刘白羽同志《哭山兄》一文,内中有关“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了,毛泽东发表引言后,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是欧阳山”的说法,与史实有出入。史实是:毛泽东作完引言后,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是萧军,而非是欧阳山。这是有多位出席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当事人现场记录和回忆为证的,还有萧军先生生前同笔者的讲述。
  回忆比较详细,且有些许忏悔之意的是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胡乔木同志。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的时候,胡乔木同志正担任着毛泽东的秘书。1991年10月25日、1992年1月4日,胡乔木同志在同龚育之、郑惠、石仲泉等同志的谈话中,比较详细地讲述了座谈会举行首日的一些情况。胡乔木这样回忆道:
  毛主席跟作家的来往比较早,如跟萧军早就有来往。1941年8月给萧军写过信,是派我送去的。这封信已收入《毛泽东书信选集》中。毛主席当时比较赏识萧军。后来萧军的观点与党的观点有距离。文艺座谈会召开时,萧军第一个讲话,意思是作家要有“自由”,作家是“独立”的,鲁迅在广州就不受哪一个党哪一个组织的指挥。对这样的意见,我忍不住了,起来反驳他,说文艺界需要有组织,鲁迅当年没受到组织的领导是不足,不是他的光荣。归根到底,是党要不要领导文艺,能不能领导文艺的问题。萧军就坐在我旁边,争论很激烈。他发言内容很多,引起我反驳的,就是这个问题。对于我的发言,毛主席非常高兴,开完会,让我到他那里吃饭,说是祝贺开展了斗争。
  胡乔木还记忆犹新地回忆道,文艺座谈会结束后,“当时,主要是围绕两个人,头一个是萧军,然后是丁玲,还有一些人多少牵进去了。斗得相当厉害。”“对萧军,搞到不让他吃公粮。萧军这个人很倔强,他就住到延安东边的一个孤孤单单的房子里,自己搞生产。干了一段时间。后来彭真同志找他谈话(另据萧军本人讲述,在其和夫人愤然下乡自己搞生产不足三个月,受毛泽东委托,胡乔木和时任延安县委书记的王丕年去他们所住的石窑探望,并动员萧军一家回城),表示过去两方面都有错误。以后萧军回到文协。……对萧军问题的那种作法是不对的,……”(见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54-55页)
  胡乔木回忆如此,延安后期的红小鬼,几十年间遍访延安文艺座谈会出席者的艾克恩同志在其《延安的锣鼓》(刊1992年5月2日《解放军报》)一文中作了这样的描述:
  由谁先发言呢?丁玲说萧军是学炮兵的,“你先打头炮吧1”萧军没有谦让,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对于当前文艺诸问题的我见》。接着又有几位同志谈了各自对当前文艺的看法。
  就在艾克恩同志发表《延安的锣鼓》一文的前一年冬天,1991年11月,专事研究延安文艺史的学者高杰先生从西北来到北京,先后拜访了草明、欧阳山、严文井、蔡若虹、艾青、欧阳山尊等延安文艺座谈会亲历者在内的60余位老一代文艺工作者(文中,高杰特别强调:“有二十三位是当年文艺座谈会的参加者和他们的亲属”——笔者注)。根据访谈录音,高杰先生整理撰写了长篇纪实《流动的火焰》一文(刊1997年5期《传记文学》,其浓缩片断则以《延安文艺座谈会片断》为题,刊于同年5月23日的《人民日报》上)。文中,涉及毛泽东作完引言后,谁第一个发言的话题,高杰先生作了必要的铺垫和比较详尽的描写:
  其实,萧军在召开座谈会前考虑到自己秉性耿直,谈锋甚露,为避免在会上因意见不同,再次发生同志之间的争执,打算到三边体验生活,等开完会再回来。是毛泽东几次写信将他挽留住的。因此,他第一个发言时,就直言不讳,将心里想说的话,全都抖了出来。据何其芳的手稿和张仃的回忆说:萧军曾讲道,红莲、白藕、绿叶是一家;儒家、道家、释家是一家;党内人士、非党人士、进步人士是一家;政治、军事、文艺也是一家。虽说是一家,但它们的辈分是平等的,谁也不能领导谁。我们革命,就要像鲁迅先生一样,将旧世界砸得粉碎,绝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像今天这样的会,我就可以写出十万字来。我非常欣赏罗曼·罗兰的新英雄主义。我要做中国第一作家,也要做世界第一作家。
  有关高杰先生文中引述的“何其芳的手稿”,据曾见过该手稿的何其芳学生和研究者,都曾向笔者作过类似的描述,而且强调:是何其芳的现场记录文本。上述几位同志的描写,同萧军本人发表于1987年5月11日(逝世前一年)《人民日报》上的《难忘的延安岁月》一文中的描写,是基本一致的。萧军回忆:
  1942年5月2日在中央大礼堂正式开会,由凯丰主持。毛主席致开幕词后,要我第一个发言。丁玲也说:“萧军,你是学炮兵的,你第一个开炮吧!”我就第一个发言了。我讲的题目是《对当前文艺诸问题的我见》。
  需要说明的是,萧军发表上述文字时,当年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参加者半数以上还健在,包括那些对萧军有不同看法的人,没有哪一位对其文中“第一个发言”之说表示异议。萧文发表17年来,也不见有哪位延安文艺人或研究工作者撰文提出新的见解,或对萧军之说进行否定。
  1984年6月4日,距今整20年前,在京城后海鸦儿胡同那座简陋的寓所里,萧军本人也曾向我证实:当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时,继毛泽东作完引言后他第一个发言的事。有关这个话题,系谈及他当时年轻气盛的性格而起。
  关于欧阳山的发言,可以完全肯定地说: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二个或者第三个发言的人。这是因为,在萧军的这个气壮如牛的发言后,有萧军东北老友、共产党员罗烽等人的附和,更有坐在萧军身边毛泽东秘书胡乔木的起来“斗争”。同时,也可以肯定的是:刘白羽同志文中所言欧阳山的发言“有些文学教程气味”。对于这一点,在经过大量调查考证及比对何其芳同志的手稿之后,高杰先生在其《流动的火焰》一文中作了如下的描述:
  著名作家欧阳山发言说,写什么,怎么写,首先要明确文学艺术究竟是一种什么现象。接着,他从各种理论中阐述的文学艺术的定义出发,谈了现实主义、阶级性、形象性、典型性等问题。开始人们静静地听着,讲了一个多小时后,有一位冒失的人耐不住了,就高声喊道:“主席,我们这里不是开训练班!”会后,还有背地里说:“他大概是怕我们中央的同志不了解文学概论,来上课的。”
  读了刘白羽同志的《哭山兄》一文,笔者在此还要直率而又恳切地提出一点:有关文中所云的“有人自称为鲁迅替身,却恨共产党人”这一说法,既不妥,也不该,更不符合史实。刘白羽同志在文中显然指的是萧军。据笔者从十余位延安文艺前辈的回忆中了解,在当时的延安,只有萧军一人以鲁迅学生自居。事实上,在进入延安的所有文人中,也只有萧军一人称得上是鲁迅的学生。应当指出的是,刘白羽同志持有的这种提法,是过去“左”的年月中强加在萧军头上的不实之词,因而,谓之以不妥、不该、不符合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