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一个少有的深刻发现

作者:胡北汉




  有人说,王蒙的文章常有大智慧自然一闪烁。
  近读王蒙《红楼梦中的政治》,就发现一个“大智慧一闪烁”——“我们都知道一句很有名的话,叫做‘不自由,勿宁死’。但是我在《红楼梦》里看到的却是‘不奴隶,勿宁死’。因为他(贾府)对奴才的最大惩罚,就是把他赶回去,让她嫂子来把她领走,配个小子打发出去。从阶级观点上说,配个小子打发出去不很好吗?取得了自由的身份,是不是?” (《文学自由谈》2005年2期第123页)王蒙随后举了金钏、司棋、晴雯为例,特别是金钏因被“赶回家”而自杀,“这就是一个‘不奴隶,勿宁死’的典范”。
  谁也得承认,这是一个“红学”中少有的深刻发现。一部《红楼梦》,充满“主奴之辨”,它写尽主子的荣耀,也写尽奴才的悲哀,同时又深深地显示着一种“剥削有功”的哲学——外面的百姓千方百计想钻进“大观园”接受剥削当奴才,“想做奴隶而不得”;里面的奴才万般乞求留在贾府永远当奴才,期望进入“做稳了奴隶的新时代”。
  为何自由人会如此刻骨铭心地向往奴才生活?为何“不自由,勿宁死”的伟大号召到了中国,就变成了“不奴隶,勿宁死”?不知为何,王蒙只提出问题,没有回答。
  我至今“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试猜一二——这一问题是否可从几种价值观的选择来说一说?
  精神自由、人身自由与物质享乐孰重孰轻?
  世上绝大多数人,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的“活着第一”主义。当本想追求精神自由、人身自由的人陷入物质极度贫困,甚至陷入饥寒交迫、人命危浅的境地,这时候,多数人就会认为生存是第一位的,自由是第二位的。金钏、司棋、晴雯等人之所以宁肯“以死明志”要求坚决留在贾府当奴隶,是因为“大观园”之外的“自由世界”,只有可能让人朝不保夕的“恐惧的自由”或“饥寒交迫的自由”——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在“一姓”“一家”的皇权专制之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贾府之外的“自由世界”,其实也并无多少真正的人权自由。许多人当然“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不自由,勿宁死”在中国变成“不奴隶,勿宁死”的主要原因;这就是朝朝代代,总是出现“公务员热”,总是有一些一时性起“下海”投奔自由的智叟又不得不“浪子回头”,不惜向“主子”痛哭流涕后,卑躬屈膝地从“狗洞”钻回“大观园”。
  只有那种以“人生在世,只图自由地想几个问题,提几个意见,说几句自己的话”的极少数志士烈士,才会高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在自由与贫困,自由与痛苦的两难境地中坚决选择自由第一。
  在《红楼梦》中,似乎只有贾宝玉最终接近这种选择,倡导这种选择。这是《红楼梦》的伟大之处,也是《红楼梦》今天为许多“新生代”所不屑一读的缘故——宝玉黛玉的恋爱不自由问题,今天早已彻底解决,而思想自由优于生活舒适,在今天的“既得利益者”看来,那纯粹是傻瓜之念。
  所以中国古时的安邦治国大师,是想方设法造成体制内外生存环境的极大反差——“体制内”吃香喝辣衣食住行无忧,可以“青山着意而纳贿,红雨随心来腐败”;“体制外”则吃了上餐愁下餐,“十八顶大盖帽”前堵后追,让人躲过初一熬不过十五,最终还得重考“公务员”,设法再回“体制内”——全力制造“体制内”优越性,吸引四面楚歌的“体制外”“葵花向阳”,乃稳定统治之秘诀。
  而现代先进民主法治制度,贵在极力制造体制内外生存环境平等公平,以求大多数人皆能既精神自由又丰衣足食。因为,“体制内”的空间总是极其有限,只容得极少数人饱食其间。而只有造成“体制内” “体制外”皆能“小康”、“中产”,天下大同,一个社会才能和谐发展。“和谐社会”之质量,在于体制内外平等程度。
  当许多“下海者”纷纷“回头是岸”,掀起“重考公务员”热,我们可千万要警惕:这是否是有人要重演《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