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直谏李建军

作者:金赫楠




  写下这个题目,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因为说起来,李建军还曾经是我的一课之师——今年春天在北京参加鲁讯文学院中青年批评家高级研讨班,李建军博士曾有一个讲座。所以特别查了字典,“谏”本义为“直言规劝”,本是个极好的词,但是现在太多的好词都被莫名其妙的引申义给搞得含义暧昧。尤其是李建军本人就曾经在“直谏”的名义下痛骂陕军,所以从这个逻辑出发,我的“直谏”好像就也很带了些不恭的嫌疑。
  无奈拜读过李建军的多篇大作,渐渐生出了太多的不满。之前我一直还都沉默着,心想他成名之后会慢慢收手吧,我也没有必要和他唇枪舌剑地多说废话,给本来已经颇不消停的文学批评界再添乱。可是直到面对面地听到李博士的讲座,他仍然在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重复自己那几个世纪以前流行的文学批评观,仍然在振振有词地强调着自己痛骂那些名家名作的高尚性和必要性,并再次义愤填膺地表示,对那些不符合他胃口的作家作品“决不放过”,我是真的感觉忍无可忍了。
  
  道德过敏与文学洁癖——李氏批评标准
  
  读到李建军的文章,我每每总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亲切感,因为他的文学批评观念总让我想起在大学读书时的文艺理论课。我读大学是在1998年至2002年,但是学校使用的教材却是1980年代初出版的文学理论书。关于文学批评的标准,书里就给出两条:政治标准和艺术标准。不过近来从师妹师弟那里得知,现在他们已经换了新的教材,文学批评的标准也复杂起来了。
  可是李建军博士的文学批评标准似乎还一直停留在更为久远的年代。我们先来看下面几个关于小说的说法:
  小说世界本质上是伦理世界,只有那些包含伟大的伦理精神的作品,才能有持久和巨大的影响力。
  小说……不仅有助于人们认识和理解人生世态的真相,而且还是一股荡污化秽、激浊扬清的道德净化器和伦理过滤器。
  小说……不能缺少诗意的道德态度与伦理激情。
  小说就是道德说服和伦理向善。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中世纪的文学教程,对,这就是21世纪著名青年批评家李建军的对小说的基本定义。限于篇幅,我只能例举上述的几句,其实类似的文字在李博士的文学批评中比比皆是,几乎遍布每一篇文章。 所以我们就不用再奇怪,为什么李建军博士对那么多的名家名作耿耿于怀、愤愤不平了。简单的道德主义是李建军面对文学作品时最不可动摇的出发点:《废都》表达了世纪末的颓废情绪,且性描写过多,犯了道德错误;《怀念狼》宣扬野蛮的丛林哲学和狼道精神,有不道德的嫌疑;余华的小说宣扬暴力和冷漠,不符合道德标准……反正只要是沾了一点点“不道德”边的小说,都将成为李博士“绝不放过”的对象。他简直就像一个道德过敏症患者,在所谓的文学批评文章里面痛感道德失范的煎熬,把本来内属于文学的什么审美、什么情感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道德成了文学的重心,伦理成了小说的主调。李建军晃着用他所谓的道德与伦理编织成的筛子,在当代文学作品中一路筛去,最后恐怕只能留下八部作品——“文革”时期的八部样板戏。
  李建军在多篇文章中反复强调:“不管你写了什么,总该让人感到干净……我喜欢纯洁的东西,喜欢干净的东西”、“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捍卫语言的纯洁性和规范性”。在李博士看来,当代的文学作品就要处处体现当代性,语言必须是标准的现代汉语普通话,诸如“可怜见”、“就是了”、“好姐姐”之类有拟古嫌疑的词,是万万不能用在小说里的,否则就要扣上“草率拟古的反现代性写作”的帽子。再有,文学语言一定要纯净、美好,明白,像“放屁”、“拉屎”的下半身行为怎么能写进上半身神圣的文学里呢?就连“臭虫”、“老鼠”之类不怎么好看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动物,也不能轻易就写进小说里,以免玷污了文学语言应有的美感。一定要写,李建军给出了样板:要像马尔克斯一样描写老鼠——“阿玛兰塔·乌苏拉有一个光滑而柔软的散发着香气的鼹鼠般的身躯”。
  难怪李博士被称为“文坛的清道夫”,原来他有严重的文学洁癖,从题材到主题,从意象到文字,都苛求一尘不染。在这个多元的时代,一个有文学洁癖的人应该得到大家的理解与尊重,没有人会去干涉他至纯至美的文学欣赏癖好。但是,李博士不是躲进自家的书房去阅读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干净小说,而是毫不含糊地公然把自己的文学嗜好,硬往“揭示真理和发现真理”的高度上拔,当成了文学批评理所当然的标准,把他个人的文学洁癖化作一块一块的板砖狠狠地拍向一部又一部其实并不见得就怎么肮脏的文学作品。那恐怕就要有太多的人不能答应了,至少我就要站起来提醒他了。
  其实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李建军是一个对事业认真负责的人、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正直的人,只是觉得,他是否从本科的时候就选择错了专业,并一直错读到了博士毕业?以他的严谨求实、明察秋毫,他的一丝不苟和精益求精,绝对会是一个好的质检员。但其思维方式却实在不适合从事和文学有关的工作。试想当初如果李建军选择的是质检专业,商场里准会少些假冒伪劣产品,而文坛也会多几部好小说,对社会对人民都会大有益处。
  也曾经听到这样的说法:对李建军提出的责难和批判,被骂的人大可不必太放在心上,因为他不是“故意”要苛责什么,不是“有心”要骂人的,选择激烈的批评姿态和方式,只是李建军博士在文坛出名的一种批评策略而已。对于这种说法,因为不了解内情,所以我不敢妄下断言。其实我宁可希望这是李博士作为文学批评家的成名策略,也不愿意他是真诚地钟情于如此风格的文学批评。根据我多时的观察,近几年颇有大家都不会忘掉的几个借措辞锋利作为成名策略的批评家,往往都有见好就收的聪明,甭管开始的时候话说得有多狠,事做得有多绝,一旦达到目的,往往都会重归平和与宽容,重新踏踏实实地做学问、写文章,反正以后再不愁有了文章没地方发,再也不愁写了书出不成,再也不愁发了声没人注意,又何必还要四处出击四处树敌,发表些自己也不待见、自己也不信服的见解。怕就怕大家都曲解了李博士,都以小人之心度了人家的君子之腹,李建军玩的不是什么“先起义再受招安”的把戏,他是真诚的、衷心的看不上那些名家名作,发自肺腑地要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担起净化文坛的风纪重任。如果是这样,我就真的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照他的标准和方法再继续这么折腾下去,文学还能剩下什么呢?
  
  连环箭、板转以及“掌声和鲜花”
  ——李氏批评套路
  
  李建军的批评文章读多了,逐渐发现他所特有的三种文学批评套路。我给它们分别起名为:连环箭,板砖,以及“掌声和鲜花”。
  所谓连环箭,就是对一部作品情有独钟,不留余力、不吝笔墨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撰文批判。当然能够得到如此殊荣的作品也是凤毛麟角,必得是那些在圈里圈外引起空前反响、并在畅销书榜雄居不下的超重量级作品,用李博士的话来说就是创造了“阅读奇观”、“文学奇观”的长篇小说。比如当年的《废都》,比如近期的《狼图腾》,李建军都有连环箭射出。
  射向《废都》的三箭分别为《私有形态的反文化写作——评〈废都〉》、《随意杜撰的反真实写作——再评〈废都〉》、《草率拟古的反现代写作——三评〈废都〉》;射向《狼图腾》的三箭分别为《是珍珠还是豌豆?——评《〈狼图腾〉》、《必须说出的真相——再评〈狼图腾〉》以及《假言叙事与修辞病象——三评〈狼图腾〉》。仅从这两组题目上,我们就不难看出李博士连环箭的基本套路:第一支“道德”箭,射向作品的选材和立意;第二支“真实”箭,射向作品反映生活的真实程度;第三支“修辞”箭,射向作品的语言和叙述。就是这么三下,将两部小说从内容到形式全盘否定,批倒批臭,再再踏上一只脚。没办法,谁让它们卖得那么好,在文坛整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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