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文人、气功师及“工农兵”

作者:何 申




  过去讲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就是说,在二十年之内,河水起码改了一次道,原先是河东村,如今变成了河西村。要说够快了,但还有比这变得还快的,如五年气功(师),五年文人。就是说十年之内,有人能在这两者之间穿梭往来。
  关于气功的长短早就有人说得很多了,没必要炒冷饭。不过,回过头去,看看身边的文人当初是怎么变成了气功师,还是挺有意思的。我记得十年前有一位叫张宏堡的年轻人,创建了一个什么中功,说是天下第一功,比释迦牟尼还厉害。我有个老熟人,喜爱文学都有二十年了,一转眼他就撇了文学迷上了这个功。如果说只是学学练练,目的是强身健体也没的可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时间不长,他就自称开了天目,变成气功师了。更令人想不到的,他说他的老婆,已练得肚子里有了“灵鸽”,而且是十几个灵鸽,一群,会说话,会看病。于是,往下有那么几年,人家夫妻二人在云游名山名寺之余,就在家或出诊行医济世了。
  再有是一拨北,还是几位老同志,从根儿上讲也是文人,有的也有过作品,忽然间就练了一种什么养生功。并宣传说这功好生了得,练功得要领者,已经三九天弃棉改单了。耳听为虚,我确实在饭局上见过一人在冬天没穿棉的厚的,但也不是短裤背心,而是类似仲秋季节的一身。虽然不知道他穿这装束能在大街待一天还是一会儿,但彼时我们都穿羽绒服,因此人家就是待一会儿哪怕是一小会儿,也是有两下子了。令人遗憾的是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练着练着练到卖“带功”音乐磁带的“层次”去了,而且下的力量极大,快变成推销商了。一下子,不光我,好多老朋友都大失所望。因为谁都明白,那是练到钱眼儿里去了。
  我也算是个比较谨慎的人,无论在人家练得热火朝天还是走火人魔时,我从来没给泼过冷水。我或许还有那种想法:世界上肯定有尚未为人所认识的事物,探索一下也可以吧。但偶然相遇,以及有人找我借单位的场地办气功培训班(收费),我在婉言谢绝的同时,也转着弯谈到文学。说从年轻到现在一晃都写了有些年了,如此扔了是不是有点可惜。但听到的回答让我头晕眼花,人家认定搞文学是低层次的,未来的21世纪,将是气功无所不能的世纪。于是,我这个低层次的,也就不敢再与之对话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新世纪都过去五年了。按说只要不做违法的事,应该尊重人家个人的喜爱与追求。况且如今是市场经济,追求物质利益也无可厚非(但不能坑人)。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几年前,有一次我参加基层作者的作品研讨会,忽然见到几位气功大师又变回了作家诗人乃至著名作家著名诗人了,又滔滔不绝讲起文学了。那一阵,我确实有些蒙了,我不由地仔细看,看看是不是他们真人,不会是克隆的吧。但我很高兴,确是老朋友,于是,举杯祝酒时,先是觉得文学还是有力量呀,把人又呼唤回来了。待喝到口滑(《水浒》里的词,端的准确,即甭管是啥,哪怕是汽油,一张嘴也滑进肚)时,又觉得可能有误,忍不住问咋改行回来了,效益不好?还练不?但已得不到回答了。
  后来就见了他们的新作,多是回忆文章。我也是留意了,终不见走进气功师行列的那一段经历。于是我就想起了有一段时间里,有人对自己曾是工农兵学员很忌讳。工农兵学员是在上世纪70年代特定环境出现的,我本人就是其中一员。当时,对下乡知青来讲,能去念书,就得说是一条相当不错的出路了。1973年那一届是考试的(考罢出了“白卷先生”),我们一个县有知青四十多人参考,最终考上三人,我是幸运者之一。可惜到学校只好好念了半学期,转年一搞“批林批孔”,往下就运动不断稀里糊涂瞎胡混了。不过,毕竟是一天一天当了三年学生,学也好,不学也罢,这段经历总是有了,不能否认。可后来我就发现不少人回避这一段。开始我还不明白,与同学当着外人还说呢,同学紧给我使眼色,意思是别提了。剩下我俩他才道明,提工农兵学员人家看不起。往下我慢慢弄清,这忌讳首先是从大专院校开始的,有的学校规定,凡是工农兵学员留校的,一律不许上讲台,想上也行,得回炉再造一次。再有就是评职称,对工农兵学员也有限制,填学历要填“大普”,不能填大学,好像这“大普”是专指我们这些人的。对此,我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咱在学校那几年没学着什么,你想上讲台评高职,你就得重新学习。但学习也得从实际出发,别图虚名。1980年代初,我在承德地委宣传部当科长时,突然就兴起学历风,上函大先学外语,说学下来就是正式大专,单位还给报销学费。有这等好事可不能错过,于是老的少的争着报名。我回家征求意见,老婆说学那做啥,当翻译?我想想这岁数不可能改行了,说主要还是为了脸面好看吧。老婆反问脸蛋好看能顶大米吃?这是朝鲜电影里的词。我一想有道理,就没报。谁再问我学历,我就实说是“工农兵”(学员)。我这么说不光是实事求是,对自己还有好处,即时刻提醒着你与有真才实学的有差距,你得勤奋努力,干点实事。记得当时宣传部二十多人就我没报名,但我可没闲着,我用业余时间写小说。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他们硬着头皮学外语,学到半道都打秃噜了。事后大家分析不是没毅力,是和工作没联系。天天写材料写得头晕脑涨,忽然又要记外国词,记不住。记住一点也没处用,过些天也忘了。但我写小说就挺合适,材料里的事,都变成了素材。后来我看当了专业作家的除了女士按国际惯例回避年龄,别的都不大忌讳。当过知青就当过,当过工农兵学员就当过。而且还要写那时的事,让人们记住那段历史,以史为鉴。
  话说回来,到气功师的队伍里走一遭,对写作者来讲其实也是财富。但变成财富之前,恐怕是得对以往的举动有准确的认识,否则有些日子算卦的火了,您没准又改做预言家了。不过,一个人也是可以同时兼有多种身份的。既是作家诗人又是气功师,又有什么不可以。我有一朋友就行,他是集作家、画家、书法家、武术家、戏剧家等数个家于一身,又出小说又卖书画还唱京戏还参加武术大赛。我挺佩服他,佩服他每门都玩,又玩得适可而止。这就是高人了。若是每玩一门就玩得走火人魔,要么成仙成道,要么发财心切,结果也简单,一是累个够呛,二是叫人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