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略去故事的印象
作者:任芙康
接下来,福海平日里的那种认真,那种一诺千金,果然体现在写作这件事中,那以后便时时见到他的文章发表出来。对他钦佩之余,有时也不免纳闷,他怎会有那么多的时间?且看眼下于场面上四处游走的人们,兴奋点多多,赴宴赴浴赴歌赴舞已成每日功课。他们的感觉中,某一天如果轮空了部下敬酒、同僚共乐,那一定是个暗淡的日子。相形之下,福海堪称另类。尽管他同样有资格游走,同样可以闲不下来。包围他的,有遥无尽头的文山会海,有花样翻新的虚荣热闹。但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便是他在社会转型的纷繁中,做到了拒绝所有同工作无关的周旋与应酬,从而坚守住了内心深处的沉静。
他的写作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今年三月,福海率团赴美交流,马不停蹄十数日,回国后时差尚未倒完,便已写出数千言访美散记。似乎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与时间“较劲”的产物。究其实,福海的文字耕耘,与其职务无涉。情动于心,有感而发,纯属自我表达的需要。
一般情况下,跋涉于仕途的人,辛苦难与人道。他们往往如履薄冰、神情专注而无暇他顾。偶或舞文弄墨,要么是踌躇满志,追随整齐划一的应景之辞;要么是心灰意冷,咀嚼失意落寞的幽怨之音;要么是附庸风雅,寄托闲情逸致的散淡之语;要么是循规蹈矩,舒缓谨言慎行的放松之术。而福海的写作,已跳离上列四重境界。仅就形式而言,他虽也常从一己之感怀着笔,但行文坦荡,主题磊落,绝无鸡零狗碎的杯水风波,亦无象牙塔内的自怜自恋。他的几乎每一篇文章,都始终释放、抒发着尊师敬友的情愫。梁斌、刊、犁、李霁野、马三立、骆玉笙、刘炳森、王莘、王学仲、王铁成……福海与这些饮誉国中的名人,都曾有过生活的接触或精神的联系。福海写他们,无须另行采访,无须搜奇猎艳,只需如实地不加修饰地“说”出事实即可。他们中的多数已然作古,所以关涉到那些老人的话题,功利及势利的写手是不屑为文的。福海身为文艺单位的负责人,数年如一日地固守着自己的书写指向,明显带有钩沉与再现的性质。他以自己的劳作,在新文艺与老传统的关系上,为人们提供了一条一脉相承的认知途径。在冷漠与良知互动的今天,阅读福海的文章,如同翻看一帧帧褪色的老照片。面对那些真实的人和事,我们内心深处麻木和生锈的部分,就像得到激活和打磨,找回了许多久违的感觉。
凡熟悉福海的人,读他这些笔下流情的文章,都会心潮起伏地引起共鸣。因为在实际生活中,人如其文,他靠一个“情”字做人,赢得的自然是人心换人心。马三立、骆玉笙、王毓宝、苏文茂等前辈看着他长大,姜昆、刘文亨、魏文亮、张志宽等同辈与他一道成人。老老少少,无不将他引为知己。他们眼里的福海,11岁以学说相声步入社会,绝对是块有天赋的材料。他不像某些入错行的人,舞台上耍贫嘴,生活中无趣味,活活地辜负了自己的职业。福海早年转行,从事很严肃很庄重的工作,但艺术气质终究已入骨髓,遂时有灵光乍现,令人新异和亲切。更可宝贵的,以他的身份,自身表现虽难以尽兴,但每每看到他人的快活,会在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欣赏。福海总是能在寻常不经意的小地方,让别人萌生对他的信服和拥戴。
福海做官很早,二十多岁即脱颖而出。之后三十余年,其晋升之旅颇有戏剧性。时而大步跨越,似“黑马”问世;时而止步不前,如“良驹”恋栈。因此他本质上是一个很有沧桑感的人,是一个深谙世态炎凉的人。但他大方大气,一概视作浮云。我与他相交甚久,从来不曾听他议论过功名得失,所以从气质上来说,他又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一个童真未泯的人。
马三立一生阅人无数,格外喜欢福海,就是喜欢他种种的优点和长处。于是马老将福海视为己出,数十载过从甚密。福海有时一忙,会忘了自己的生日。但马老记得,并年年不落,亲自登门贺寿。2003年2月初,重病垂危中的马老,尚记得两个月后的福海生日,叮嘱儿子马志良,到时一定替他前往。交代不过数日,马老溘然长逝。所以,马三立去世,福海心里最伤最悲;他悼念马老的文章,写得尤为见血见泪。
光阴似箭,不过四五年时间,福海发表的文稿已很可观,大家怂恿他结集出书,他自嘲有“追风”之嫌,犹疑多时,方下决心。他约我作序,我婉谢未成。眼下出书,普遍草率,但由谁作序,却很讲究。名人邀更响的名人,官人攀更高的官人,妙用参照物,已成常见现象。以福海的人缘,请哪类显要作序,皆手到擒来。仅从福海不耻低就于我,亦足见他的出书,无非是一次写作小结,丝毫不怀鸿鹄之心。
四月天里,读福海书稿,自然而然想起许多往事,自然而然有些百感交集。我知道,上述文字一定是错落而无致的。但我相信,一向宽以待人的福海,能够体谅我的滞拙。
2005年4月于天津
(此文系孙福海《心中的歌吟》一书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