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自由情侣的神话

作者:李美皆




  波伏瓦是女权主义运动的先驱,她的名字已经作为一个圣经式的符号为女权主义者们所铭记,她被认为是现代女性的完美典范,成功的事业、成功的爱情和独立的自我相加,就是非凡的波伏瓦。但是,最为女权主义者私下里所羡慕的,恐怕还是她那成功的爱情。事业成功的女性并不少见,但这种成功大多是以爱情的缺失为代价的,波伏瓦不仅鱼与熊掌兼得了,而且还取得这么大的成绩,跟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萨特相伴走过了浪漫的一生,这简直是一个传奇。为后世女权主义者们所欢欣鼓舞的,正是她的爱情传奇。
  女权主义者需要典范,因此,她们塑造了波伏瓦。而在此之前,波伏瓦已经按照典范的标准塑造了自己,特别是在爱情上。可是现在,已经有一些新的传记证明,并非如此。
  萨特和波伏瓦的爱情是依约进行的,条约的内容大致是:保持亲近的、永不结婚的爱情关系,同时相互给予对方完全的性自由,不吃醋,不争吵。女权主义者之所以高度称羡波伏瓦的爱情,她们认为这是一个平等的条约。可实际上,这个条约并不平等。首先,双方自愿的程度不一样,条约带着先天的不平等。
  关于这个条约生成的具体情形,两个人都没有详细说明,但是萨特说:“我不会结婚,永远单身,我要所有的女人……只要能搞到手。”而波伏瓦说:“萨特不愿履行一夫一妻制的职责,他喜欢与女人在一起……”“在我们之间,存在着必要的爱情,同时我也认识到,需要偶然的爱情。”由上面的表述,我们可以发现,两个人态度上有很大的不同。萨特是开宗明义当仁不让:我不要结婚,我只要搞女人。波伏瓦所说的则是萨特要怎么样,而不是自己要怎么样。“我也认识到,需要偶然的爱情”,说的是一种“认识”。那么,这种“认识”所由何来呢?又是谁使她得到这种“认识”的呢?只能是萨特。这句话透露出,波伏瓦正在使自己努力面对萨特这一现实。所以,这个平等条约实际上等于萨特的单方面声明,或者说霸王条款,波伏瓦只是被迫同意而已。要想不失去萨特,她就必须这么做,别无选择。
  波伏瓦的“认识”说明她已经意识到,允许萨特自由地拥有“偶然的爱情”——即艳遇——也是她长久地拥有萨特的唯一和必要条件。萨特在性方面的贪得无厌使他不可能永远满足于任何一个女人,但他会需要一个根据地式的女人来做自己的老巢,波伏瓦理智地选择了做这个老巢。把鸟儿放飞是使鸟儿恋巢的最好的办法,也是拥有鸟儿的最好的办法,波伏瓦的这一选择无疑具有战略性意义。《萨特、波伏瓦和我》中,曾经同时既是波伏瓦的同性恋人又是萨特的异性恋人的“被勾引的姑娘”——比安卡·朗布卡说,“他们的未发表的条约、他们的‘偶然的爱情',实际上只是一种‘诀窍',是萨特为了满足征服的需要而发明的、西蒙娜也不得不接受的一种讹诈。”但是,相对而言,萨特并不需要多少“诀窍”,因为他在这桩爱情中的位置比波伏瓦有利。从根本上来看,条约之所以能够订立,更多的不是由于萨特害怕失去波伏瓦,而是由于波伏瓦害怕失去萨特。萨特为的是不失去自由,波伏瓦为的是不失去萨特。做出妥协的是波伏瓦。而波伏瓦之所以妥协,也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
  其次,这个条约在外在的平等中蕴涵着内在的不平等,在平等的现象下掩藏着不平等的本质。因为男性和女性对待爱情的态度,投入爱情的程度,以及对于爱情的期望是有差异的。男性和女性要在尊重情感差异的前提下谋求情感上的平等,而这个条约显然没有尊重这种情感差异,所以波伏瓦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平等。
  男性和女性在爱情上具有先天的差异。女性的爱欲往往比男性更强烈。女性对于爱情往往比男性加更执著和忘我,投入和专一。爱情对于女性往往比男性重要——爱情对于男性可能是锦上的花,对于女性却往往是雪中的炭。相比之下,女性更像爱情动物,因为她们更感性,而爱情就是一种丰富的感性。女性在理性上弱于男性,感性上强于男性,这是一个普遍的事实。当然,女权主义者倾向于它的后天性——也就是社会造成的,她们会用社会性别而不是自然性别的理论来解释两性之间的大部分差异,——波伏瓦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她们只承认不得不承认的两性自然差异,比如性征。不过,性征的差异现在也被相对化了,因为又有了同性恋,同性恋女权主义的颠覆性更彻底,基本上对抗造物的安排。但凭直觉来判断,它应该不仅仅是后天的,甚至主要并不是后天的。不知道科学(我指的是自然科学)对此是如何判断的,——不过科学常常也令人迷惑,对于同一个问题的绝然相反的科学论断是有的,何况,这还不纯粹是一个自然科学问题。我相信男女的生理差异会影响到心理,就像女性的经期、更年期情绪会不稳一样。
  女权主义者也许以为,可以通过改变女性的观念来消泯这种差异:用两性平等的观念来启蒙女性,使她们对于情感的要求跟男性一样,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差异天经地义,正如人们对于阴柔阳刚的本能预期一样,这样,有一些东西便随之注定了,爱情也不例外。
  爱情的排他性是人类永恒的局限,我们希望有人突破这一局限,萨特和波伏瓦的爱似乎就实现了这样的突破。可问题是,如果这种排他性真的能够被突破,它还是爱情吗?排他性既是爱情的局限,又是爱情的本质,爱情就是在局限中确定自己的本质的。就像雄孔雀受到挑逗或者见到雌孔雀就会自然地开屏一样,女性天生比男性更容易吃醋,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我是指真正的爱情,而不是复杂的男女关系——女性的排他性要比男性强烈得多,因为她们投入的比男性多。所以,遵循所谓平等的爱情条款,意味着波伏瓦比萨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当然,波伏瓦做到了,她用理性来成功地约束了自己的感性。可是,正如法律不能转化为道德一样,理性也不能转化为感性,感性如果可以像一道方程式一样来对待,它就不是感性了。理性对感性本身是无可奈何的,感性只是被压抑了而已,并没有被改变。因此可以想象到波伏瓦的压抑,有多少理性,就有多少压抑。这种压抑是看不见的,但并不等于不存在。我们以为波伏瓦成功地突破了爱情的排他性,我们以为看到了一个例外,可那只是一个想象中的例外,或者说只是我们的希望。波伏瓦并不是女超人,也不是理性动物,萨特说:波伏瓦身上不可思议的是,她既有男人的智力,又有女人的敏感。在萨特和自己的关系上,这些敏感为波伏瓦带来的是什么?不难想象。但波伏瓦所面临的这些内在的困窘对于萨特来说,则要轻松得多,甚至根本不成问题,原因就是男性和女性对待爱情的态度是不同的。
  也许有人会说,波伏瓦也可以有自己的艳遇,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所以这个条约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公平。这一说法忽略了男女在爱情投入程度上的差异。女性在爱情上不仅比男性更排他,而且比男性更投入,更专一,她们往往是把爱情当作宗教来对待的。男人可以同时爱许多女人,女人却不能同时爱许多男人,女人一个时间里只能装得下一个男人,正如人一个时间里只能信奉一种宗教一样。想象一下,当萨特关门离去之后,身后的那个女人在门里面将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她的心已经跟着出门了,可她的身体仍然留在原地,她在被撕裂,她是一只困兽,炼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可是她又不能阻止这个男人,甚至不能表示她的不满,因为有条约在先。这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她只有自救。她用什么来自救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采取了萨特的做法,她也出去寻找艳遇。波伏瓦在萨特之外真的有过几个异性,可问题是,她真的爱他们吗?她真的需要他们吗?——她的美国情人尼尔森在读完她的小说《一代名流》后气愤得叫嚷道:“她肯定在我们每次做爱时都记笔记的。”因为书中对他在床上的出卖太细致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会在做完爱后还不忘去做笔记吗?这样的冷静,不仅可怕,而且肯定跟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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