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价值重构五论

作者:王英琦




  论文学
  
  现代社会使普遍人性在求生的过程中遭到程度不同的异化。表现在作家身上,就是忘却了作家这一职业的特殊性、崇高性。不再关心时代的冷暖弊病,放弃对社会必须承当的责任和使命,只顾拼命发表炒作,甚至以次充好地用各种不正当手段为自己谋取更大的话语权,更大的名利实惠。这是当代作家异化的最突出现象,是文学对作家人性扭曲的最可悲事实。
  那些急于行使一己话语权,急于谋名谋利的作家忘了一个基本事实:话语权谋取的越大,名声越高,反过来对自己的限制就越大,越要求作家自身必须做到言行统一,人文统一。只有先成为一个真人,而后才可能有真文。这中间存在一个“权力与限制”、“话语权与行为艺术”的并行不悖辨证关系。特别对那些具有终极关怀意识的作家来说,其基本限定就是既要积极入世承担职业使命,又要尽可能拒绝世俗诱惑和好处,自觉甘于文坛的边缘位置,远离尘嚣和名利场。因为任何“终极性”的东西都意味耗时耗能,都带有坚韧与殉难的精神取向,也才更需要独立不移、自我不断完善的崇高境界——需要高度敬业,节俭自己的话语权,以便在最后的时候,说出最真实最有价值的话语。
  尤其在当下,衡量一个真正作家的标准,恰恰不是看他为自己谋取了多少话语权,发表了多少文章,出版了多少书及得了多少奖,而是在发稿出书获奖相对容易的情况下,能自觉做到少写和少出,少得或不得,以把更多的话语权及文学阵地、更多的机会和荣誉让给那些更需要交流展现,更需要体现自我价值的作家和作者。也正因为如此,有必要在中国文坛大力倡导中国道家文化的“返本归元,与道合真”思想,以及当代文学大师孙犁主张并践行的“文为次,行为主”的知行统一风范。
  尽管当代中国文坛确实存在许多问题,但有着几千年传统美德——特别老庄哲学思想薰濡下的华夏文化,最终一定会走出异化的误区。中国作家也最终会意识到自身的失落和扭曲,从而以一种全新的“文学自律”精神,带头在社会树立起“真诚诚信”的品质,不仅用话语权,更用自身的良知和行为感启召唤人民大众。
  
  论艺术
  
  人类一切活动,其本性都可概略为以最小值,去追求最大能;以最少形式,去概括最多内容。特别艺术家的艺术审美更不能脱离由简单派生出的简洁真朴这一圭臬:那就是高度的语言概括和精练的以简造形。用复杂造复杂,用金钱出效果,以耗能产功能都不难,难的是用无生出有,用一个虚的法则造出万物,那才叫本事、叫神力。
  如此界定,是因为简单节能是大自然的第一本性。光走最短的路,造物在最基础层面,用的是一个最节约的“无“——一个对称性法则。用的是几种力、一些数和微粒子创生创世的。也因此,宇宙最简极的全息审美法则——也即是现代自然科学的美学定律:简单、对称、和谐、统一。符合这些定律与法则就是美,就具有永恒无限的性质,反之则相反。
  比照一下,那些动辄投资几个亿打造的所谓“巨无霸”影视,就算能挣个盆满钵流,赚回多少廉价吹捧与喝彩,却在老根底上输光了。起码它不合道,不经济节能,不合宇宙审美的第一原则:简朴。因此依我看,贫帽还未脱尽的中国,最急需一项“艺术节能奖”——谁能用最俭约经济的成本,拍出最感人至深的艺术作品,谁就是最牛气的大腕大师。
  宇宙间,没有任何事物不带矛盾,不受限制,没有前提。权势越大越需自律。名声越高越需谦卑。金钱越多越需俭慈。越是艺术大师,应当越自觉越有能力实践并坚持全息审美原则。越能在哪怕区区几个铜板,一些边角料上,玩出、创造出美的奇迹、美的真谛、美的绝活来!
  极言之,宇宙的本性,就是艺术的本性,人的本性。一切艺术,绝不能在外向的、物质的层面求拓展,必须在内在矛盾的对立中(如少花钱办大事、刚到极至又柔到极至),找到反差性的美,协调互补的美——平衡和谐的临界奇异之美。
  
  论天才
  
  人类天才有两种:一种彗星式,一种不老松式。
  彗星式:如尼采如拜伦如凡高。他们以超人的敏慧和孤独,以天才式的愤世嫉俗和“残酷激情”,最终没有赢得世俗社会的理解和接纳,在世上匆匆掠过,只留下一道耀眼弧光——使人类文明蒙受无与伦比的损失。
  不老松式:如康德如歌德如伏尔泰。他们以天才的智慧和坚韧,穿透人生的一切虚无和悲剧,以适应俗世为手段,以改造俗世为目的,最终不仅实现了自己的生存价值,且为人类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
  举伏尔泰之例。这个与卢梭同被法国路易十六称为“摧毁了法国”的老鳏夫,有两句著名格言:“笑和让别人笑”、“思考和让别人思考”。
  这个平民出身的启蒙者,早年受尽了权贵显赫的凌辱。蹲过巴士底狱,流放过英伦三岛,挨过情敌加政敌唆使的流氓棍棒毒打……然而这一切,都未能摧毁这个摧毁者——这个伟大“欧洲的良心”。它战而愈强,老而弥坚。或斡旋于皇室,或韬晦于宗教。时而以《哲学通信》启迪民众,时而以《百科全书》召唤同道。他用智慧、思考、笑声和理性为自由铺展了道路,最后亦实现了自己“消灭败类”的人生理想。
  这个不朽的人,尽管生前树敌甚多且不乏智者的弱点,死后却留有遗言:“宽容是什么?它是人性的特点。让我们相互原谅彼此的愚蠢吧,这是自然的第一法则。”
  倘一个人还未执迷到逸出正常的思维,他应该承认人既非宇宙中心,又非万物目的,只是大自然一个“物质斑点”,一个被限定了时空框架的有限生物——一个不折不扣的“道具”。人不知人缘何来世,也不知何时离世。人的当下欲望,既不能完全舍弃,又不能不部分放弃。现世的苦难,不能用来世补偿,死去的灵魂,不再有超度的希望。人生,就是一个既上不了天堂,又下不了地狱的漫长“炼狱”过程——一个前定的矛盾埸、冲突埸。
  人活着,就是“与人共存”在同一个地球上。人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有赖于与他人的互惠互存。个体中充满了社会性,人性中包含着矛盾性。唯有置身人类,与对立者互补,才能坚持人性的不异化,以及对人类精神价值的信念。
  立足于这一对称观点上的人类学、本体论,能使我们在理解天才和对待现实时,持有一份理性的宽容和谅解的心态,持有一种高蹈轻扬、波澜不惊的审美眼光。
  
  论媒体
  
  在“物质文化”、人的欲望、个性张扬,都已接近极限的当下,许多有良知的文人学者都在深刻思索:怎样使人的本性不被科技和物质同化,如何保证人在求生的过程中不会异化成非人、空心人、物格化的人、数字化的人、电子化的人?
  放眼全球看五洲,这异化是这样的触目而惊心:每个人都感觉活得不真实不像真正的自己。所有人都程度不等地体验到孤独绝望焦虑和不安全。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潜在的灾难感——一种实实在在可怖的感觉:社会不再是申张保护正义的良性温床,人也不再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同类,外部环境更是充满敌意的异在之境。一切人防一切人,一切人坑一切人,一切人恨一切人,这——才是产生社会腐败和不义的可悲亦复可恨的总根源。
  或许科技和物质本身并无所谓好坏善恶。特别科学,最初就发仞于人类的好奇心。引导得好,就能将人引向富于创造性的联想与发现,引入对人性本质的深度探索。惜乎今日科学的发达,科技的成果,过多地被功利主义者用来取悦于民,增加所谓的社会财富,鲜有用于纯正的求真求道、揭秘探秘的。更绝少有不计报酬,主动自觉地去传播真正的科学精神,用科学规律去剖析社会、提升人性的自然哲学家。于是科技就直接成了物质的工具,物质在不良媒体的夸大和负向误导下,反过来又加重了人的物欲,社会的道德失序。
  是的,不知常而妄作的人民是可以被原谅的,但那些操纵话语权,利用传媒和舆论影响民众的人却是不可饶恕的。正是他们不作价值次序上的死心追问,无视人性与动物性的根本区别,把属于人的那些高层次精神需求(如对爱、情感的需要,对自由公正的渴求,以及人的能量价值交流展现的需求),降低为动物式的物质需求——并无度扩大炫耀这需求。进而把人的一次性宝贵资源:人的生命注重点,无情地引向盲目的攀比、消费和占有,引向虚假意义和价值追求的歧途——包括由此而必须承受的残酷生存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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