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撒哈拉的女神

作者:崔 健




  一
  
  一个成年人再看三毛的作品已经不会再以爱情来衡量整个故事。三毛从撒哈拉的故事作为起点开始写作,写婚姻,写人情,写乐趣悲伤与灾难,还有最普通的幸福。关于婚姻,她常常用文字炫耀身边的荷西,三毛爱荷西,有时有小小的伤害,但荷西是宽容的,温情又体贴,他回答三毛关于婚后吵架的问题时倔强笃定地说:“不过我们还是要结婚。”三毛对于爱情坚定与执著常常不能想象是出自一个弱女子,这样的力量究竟来自哪里,可能是广阔的撒哈拉沙漠使她忘掉计较与嫉妒,让她慷慨又无奈地接受“极肮脏而邋遢的撒哈拉威芳邻”,应该还有她可爱又坚信爱情永存的爱人。三毛是好奇的,她常常拖着美丽的凉鞋和碎花长裙走在撒哈拉戈壁上,她宣布故事的结束,告诉所有人悲剧和苦难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幸福,无论是她轻轻拍着姑卡的手背告诉她婚礼已经结束,还是赞美飞蛾扑火的灿烂与辉煌,三毛在结局面前显得镇定而理智,她常常这样简单又客观描述事情的结局,决不矫情地感叹或无病呻吟般的留恋。此刻的三毛还年轻,她似乎才刚刚恋爱,似乎才开始生活和成长,一切都是新的,容忍与无奈也是克制的容忍与无奈,关于姑卡的婚礼还有撒哈拉可怕的沐浴。
  作为一个年轻女人,三毛的写作常常使人看见她不加掩饰的撒娇。在旅途生活中,三毛的撒娇常常带着荒原野郊的气息?熏她是理所当然的自由的女子又可以义无反顾绝不回头眷恋人生。直觉常常使一个人丧失方向,三毛的直觉却使她常常在困惑的年代里放弃困惑,她的长发她的长裙以及可能在风沙与旅途中飞翔起来的属于她的东西,都是她自由与勇敢的标志,在撒哈拉是这样的,在荷西面临绝境时是这样的,还有她失去爱人和希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常常羡慕这样的三毛,勇敢而且率直。
  《撒哈拉的故事》在某个程度上使三毛获得了成功,她从一个良家女子变成了青春与远行的女神,她驾驭整片撒哈拉,她可以把撒哈拉威人写得狡猾又机智,又常常像一个温存的母亲一样关注他们的食品和健康,她精心得可怕,但她又是粗心的——决不会有这样完美的荷西,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丈夫呢,若是有也只能她有,别人怎么会欣赏他的完美呢?撒哈拉甚至可以少了骆驼,但是却决不能在三毛与荷西结婚那天缺少一副骆驼的头骨,奇迹与幻想的豪华的散文道具,一副骆驼头骨,三毛与荷西的婚礼一定完美。他们的完美建筑在朴素的幻想的豪华之上,可是一旦消逝却又是何等痛苦与悲哀。
  三毛关注的人情,是沙漠的人情,有很多撒哈拉威人组成的特有的撒哈拉的人情,她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她买他们的花,借给他们鞋子,无意中偷看他们洗澡,忍受他们的性情,受他们的欺骗,但是她爱他们,又莫名地同情他们:“感谢这些邻居,我沙漠的日子被他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在沙漠中撒哈拉威人所带给她的兴趣与灵感早已使她把他们的小气与自私统统忘却,那些简单又有趣的日子被记录在《撒哈拉的故事》中,使我们兴奋又掉泪。
  
  二
  
  三毛的文字是从《撒哈拉的故事》开始的,读到她的语言时,好像是等待糯米粥在嘴里融化和真的融化时的幸福,一个人看三毛的文字常常忘掉一个人,好像我讲旁白,三毛在我的左耳,荷西在我的右耳,他们说的话我全部都知道,他们的生活我全部都经历。她的文字干净而且单纯,她仔细但是不做作,我常常当她是出嫁的姐姐远行的朋友甚至是自己的未来,我知道那些话要是我也定会这么说,但是她的却更美妙更简单——像是喝一杯咖啡,两个人面对面相视一笑,电脑自动关掉的“啪”地一声,最爱的音乐响起的第一个音符,在雨夜的黑暗中昏睡——这样的话,三毛更像是我们所有人的嘴,我们说于是她写。终于我们都成为她笔下的人物,我们不是撒哈拉威人,我们是自己的崇拜者,她成全我们的爱恋,也成全了她对生活与文字的热爱。
  三毛的散文被认为是小说,有情节又有对话,最重要的是我们想听见她作为结尾的那一句话,常常戛然而止,又有时冷静不假思索。三毛的散文有的只是单纯想要讲些她关心的琐事或者她最近又干了什么样的蠢事,这样简单的文字没有压力就像低低在我们耳边唱一首轻柔的老歌,歌词我们都熟悉甚至我们随声附和,感觉真是美妙。她的《芳邻》,她的《沙漠中的饭店》,使我想起自己,也想在她的记忆中分上一羹,使自己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部分,和她分享其他的记忆,这样我就不吃亏,也就心安理得了。三毛真是聪明狡猾的女孩子,我都快为她疯狂了,这是在我早过了幻想的年龄很多年后仍然没法控制的举动,我不得不说我爱上这个女子了。
  三毛在文字里实在是太冷静的人,她平静地讲述这些事情不动声色而且正襟危坐,然而性格里的天然与天真哪是掩饰能掩饰得住的,她自然是更添妩媚与撒娇的魅力,她把“笑”写作“大乐”;还有结婚时紧张的年轻法官和她莫名其妙的一声“好”;被人发现偷窥洗澡可爱的掩饰自己的过错一把打掉荷西指着自己的手;把粉丝比作钓鱼的尼龙线被中国人加工成白白软软的了;观浴的时候把自己比成“好似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这样的三毛真是可爱极了,有谁同她直爽又天真幽默,这样细身板的弱女子,只好说真是一阵秋风,凉爽啊。
  我读三毛开始于去年,远远避开了年少时萌动的三毛热,应该已经不是同等心境与期望,我看不见三毛的孤单即使是失去荷西以后,因为她的思想永远在与她自己为伴,她不写高深莫测的文章,只写她的生活她的乐趣,她的思想在她的真实而并非深邃,我也幻想过若是她还生活在我们中间又会写出怎样的文章,可能成熟也可能继续温情,不过撒哈拉的三毛与荷西似乎永远停留在那短短的几页书里了,也不曾衰老过,她是三毛嘛,永远年轻真诚的三毛。
  她就像她说的:“我开了温暖的落地灯,坐在我的大摇椅里,靠在我软软的红色垫子上,这是我的家,一向是我的家。我坐下擦擦我的口琴,然后,试几个音,然后,在那一屋的寂静里,我依旧吹着那首最爱的歌曲——甜蜜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