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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判断从何而来

作者:常智奇




  《文学自由谈》在2005年4期发表了高俊林先生的《一位文坛旁观者看陕西作家》的文章。我为高先生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主观妄断而吃惊,更为陕西作家的无端蒙屈而不平。高先生给陕西作家贴的四张标签,与陕西作家的创作和生存状况相距甚远。
  高先生认为:陕西作家“一般都是‘官’,兼任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行政职务,口袋里也比较有钱”。这不符合实际。韩起、王观胜、沈奇、冷梦、鱼在洋、朱虹、子页、伊沙、杨乐生、苑湖、刘亚丽、爱琴海、丁小村、马林帆、郭兴文、朱文杰、梁向阳、惠慧、唐卡、周燕芬、周宣璞、辛娟、杜文娟、塞北、尚飞鹏、耿翔、刘公……这些有的出了十几部作品的作家,有的屡获国家级创作大奖的作家,有的被权威刊物多次转载作品的作家,应该说他们在陕西的文学创作中,是一支中坚力量。然而,他们并没有担任任何社会行政职务。这类作家在陕西作家中占90%以上。可以说:写作的千家万家,当官的一家半家。这其中,有一些人还挣扎在生存线上。渭水、秦巴子、李春平、王晓云、安武林、寇挥、陈毓等作家在全国各地流浪、打工、挣钱,养活一家老小。
  至于省委宣传部和组织部联合安排作家深入生活,“挂职”锻炼的叶广芩、高建群、冯积岐、杨宏科、李薄厚、党晓黄等人,我把他们不算官。事实是省委文件明确规定,不给挂职深入生活的作家分工管理具体行政事务。况且,这在陕西作家中占的比例只是三百三十分之一。
  陕西作家与京、津、沪,东南沿海一带的作家相比,是比较贫穷的。有谁能相信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作家王愚、解洛成、焦闻频、杨韦昕、田奇等人,还住着六十多平方米的筒子楼,用的是液化气罐。省作协的专业作家,有些人已经工作了四十多年,现在的职称是一级作家,一月才拿一千六百多元钱,再无别的补贴。陕西经济落后,他们一没做生意,二没办企业,三没写地摊文学稿,陕西作家怎么能大多都有钱呢?陕西有两位作家经济条件要优越一些,这就是陈忠实和贾平凹。但他们俩人与全国那些真正有钱的作家相比,那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高先生认为:陕西作家“他们喝茶、品酒、下棋、玩古董、搞篆刻、习毛笔字、作写意画、吟诗哼曲、弹琴吹箫、抽签打卦……”是一种不好的作风。我不知道,作家下棋、玩古董、搞篆刻、习毛笔字、作写意画、吟诗哼曲,弹琴吹箫,有什么不好?不让作家习毛笔字,作写意画,吟诗哼曲,让谁去作?难道让工人、农民、解放军、商人去作?话又说回来,陕西的作家没有那么轻松、浪漫、清闲、尚古、风雅,没有那么高的修养,没有那么超脱的境界,没有那么深厚的传统文化的功力,没有那么文气和博儒。十年磨一剑的陈忠实,面对世俗的生活,在忙于服务性的公益事务的同时,不断有短篇、散文、随笔出现,其时间和精力是可以计算出来的。贾平凹《秦腔》写得非常苦,可以说“上了一次刀山”。写完这部作品,他像被抽了筋。所谓“封笔之作”,是他当时身体、精神消耗、亏损得很严重时,率性说了一句戏谑话。冯积岐每创作一部作品,都要病倒一断时间。他的每一部长篇小说,都是用透支生命换来的。在《中国作家》发表长篇小说《高天流云》的作者庞文梓,孩子多次住院,老人有病,爱人又无工作,仅靠他一人的工资维持生活,日子过得非常紧张。孙见喜的爱人长年有病卧床不起,他处于经济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依然笔耕不辍。陕西80%的作家仅仅处于温饱线上。
  高先生认为:陕西“作家们至今依然生活在明朝”,这说得似乎有点儿绝对。是的,陕西作家大多在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路子上摸、爬、滚、打,但现实主义的开放性也使他们显示出新时代、新生活的新思想、新感情。陈忠实《白鹿原》中的魔幻现实主义,贾平凹作品中的象征主义,徐子心、史小溪、史银笙、程海、张虹、李康美、赵熙、晓雷、李天芳、京夫、刘成章、莫伸、杨争光、方英文、爱琴海、唐卡、安黎、马玉琛、周宣璞、李汉荣、王蓬、李凤杰等人,创作中所表现出的现代主义、意识流,存在主义哲学观等思想和技巧的借鉴和渗透,使他们显示出新的艺术追求。
  陈忠实、贾平凹、王愚、高建群、肖云儒等,虽是文联、作协里的“官”。但他们在创作上显示出的数量和质量,是文坛所有目共睹的。他们并非像明代的士大夫那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沉溺于酒桌青楼,虚度光阴,荒废青春。不管是站在文坛之外的旁观者,还是身处文坛内的亲历者,只要是有良知、有道德、有修养的作家和评论家,绝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除非是哗众取宠者或别有用心者。
  高先生认为:“陕西作家现在都很精致,像一个仔细修剪的盆景,虽好看而不免小气;又像是一块精雕细刻的玉器,玲珑剔透,然而易碎。”我不知道高先生的这种印象从何而来。是指陈忠实、贾平凹、晓雷、李天芳、贺抒玉、李风杰、杨争光、刘成章、高建群、王蓬、赵熙、硝石、马林帆、医燮、王德芳、京夫、路萌等,这些人吗?这几年,这些人出的书大多送我,我都看过,没有发现这种转变呀!是指冯积岐、冷梦、王观胜、张虹、李康美、方英文、寇挥、爱琴海、李汉荣、伊沙、霍竹山、塞北、朱虹、秦巴子、黄建国、安武林、孙见喜、吴克敬、唐卡、耿翔、周宣璞、程海……这些中青年作家吗?我更没看出有这种转变。李汉荣诗歌、散文的清秀,却饱含着一种乡野、质朴的浑厚之意;程海作品中燃烧的那股气势磅礴的诗情;冯积岐作品中凝聚的那种抑郁、沉重的痛感;丁小林、寇挥、爱琴海的现代主义写作,仍然具有一种浓重的“载道”之风;周宣璞、唐卡、辛娟的都市书写,把现代人的精神之压,灵肉之裂表现得淋漓尽致;塞北、霍竹山的诗,具有一种陕北民歌、民谣式的古朴和激越;王观胜、黄建国、方英文、张伟、陈彦、孙晓杰,贺抒玉、牧笛、曹谷溪、耿翔、沙陵、王戈、王式俭,这些作家,依然没有与传统文化和革命文化拉开距离,他们受柳青、王汶石、杜鹏程、魏钢焰等老一辈作家影响太深、太重。他们太强调文学的纯洁性、神圣性了。他们一直在文学是“民族精神前进的火炬”的道路上匍匐前行。他们强调“文以载道”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们强调文艺在澄明人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大气、厚重、质朴、苍劲、宏阔、雄浑,依然是他们的创作之风。一股挥之不去的中国传统文学精神的气脉、意蕴、旋律、调式在这块大地上回荡、盘旋、萦绕、流动、笼罩着。
  然而,历史在发展,社会在前进,现代精神和传统观念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撞击。我希望陕西作家能少一些传统观念,多一些现代意识;少一些文学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多一些艺术美的纯粹追求,把作品写得明快、清丽、灵动、飘逸、轻松一些。然而,没有,他们依然艰辛而执着地在“文学依然神圣”的土地上耕耘着。他们依然强调文学的社会容量,历史厚度,人生强力。路遥,邹志安在这历史的巨大撞击中,因物质的极端贫困和精神的极端孤独,因传统观念不能承载现代意识的巨大冲击,因呕心沥血创作造成的生命透支,他们早逝了。我不知道这种悲剧还会不会再发生?我忧心忡忡。
  我太希望我们的作家能像高先生说的那样“独倚望江楼”,斜晖脉脉彩虹般地活着;我太希望我们的作家能像高先生说的那样,“楚天云外路”,江上皇家帆满疾,一任书生走东西,有个一官半职的庇护,结束那流浪、打工的生活,人模人样地活着;我太希望我们的作家能像高先生说的那样,上马金,下马银,我欲写作君去矣!不为生计所忧,一心一意地打磨艺术的精品;我也希望我们的作家能芳思交加桃李园,情意浸润二月花,少一点历史责任感和时代使命感,在“梅里美式”的唯美主义的道上向前走一段,这样可能有利于陕西文学整体地发展;我也希望我们的作家能吸纳和融汇南方作家的清秀、隽永、飘逸、灵动,把作品写得更澄澈、更纯净、更晶莹、更透明、更亮丽、更温馨、更抒情一些。然而,没有!
  我真的不知道高先生的这些印象、感觉、判断从何而来?文学自由谈,是在符合创作实际、创作规律、实事求是前提下的畅谈,不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以偏概全,主观臆想的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