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紫调的忧伤与高贵
作者：吴景娅
在南山之阴的某座农家山庄，我们沿着湖岸散步。一排高大的柳树密实如墙，把左边的水色彻底送进了黑暗，却用另一面承接住近处房舍的人间烟火。世间之事物，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呈现着Ａ面和Ｂ面。
我们在这闷热的夜晚想起一年前的欧洲之行，许多点滴，犹如小玛德莱娜蛋糕之于普鲁斯特，芬芳而又有些淡愁：盛夏中薰衣草的气味，山葵的气味，麦子收割后田野裸土的气味，都随着时间隧道回来，让我们体会到了回忆是多么固执又可爱的毛病。
可巧的是，秀玲女士有一篇随笔便题为《佛罗伦萨的回忆》。文中，她以文艺“粉丝”的热忱和敬仰之情抚摸着那座名城繁星般的大师名字—— 他们盛大的魅力和微不足道的卑劣?鸦他们之间大腕式的情谊以及隙怨。这样诚恳的叙述，让我想起平素被我尊为老师的这位女性，路过但丁故居时，重重地在大木门上的一叩。无比真实地一叩。似乎但丁正坐在里边等着她的膜拜……
其实，在穿越西欧十一国的整个行程中，秀玲女士一直都持以丰润的激情和敬爱的姿态，哪怕有时要奔波上八九小时。但隔着玻窗，她的眼睛也始终与这片大陆的原野、河流、街市、人群默默对话。也许可以这样说，当她踏上欧罗巴的一瞬，有关这片古老大陆的回忆就已开始。这是近似乡愁般的回忆，是站在东方家园的门槛向西方的精髓致敬，以获得文化上宽泛的认同和恩赐。这也是心灵最敏感处的欢欣和挑战，它注定了秀玲女士这趟欧洲行，不是单纯意义的观光和猎奇，而是有个性有碰撞的心灵之旅。这样的旅程，无关时间的长短，见识的多少，重在联想与感悟。亦因沉静和专注，必定会采摘他人无法企及的果实。
因此，也注定《紫调欧罗巴》与目前图书市场许多旅欧游记随笔迥然不同。不再只是对那里风土的描绘、人情的惊鸿，甚至不流于展现一个风花雪月的欧洲今生。她把笔尖伸向悠远的那片大陆的前世。她是捕捉细节的能手，走到每一座欧罗巴之城，都能找到抵达它前世的钥匙：科隆大教堂不可思议的穹顶，天空一般的神秘。她在那里聆听到了“三智者”的传说由远而近；维也纳的乡村旅舍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驿站，她却又发现挂于壁炉上的海顿画像；斯图加特，我们很恍惚的一个地名，在她的字典里，却是养育了黑格尔、席勒的不凡故园。 欧洲的前世今生如此天然地在她的笔下重逢。谁说欧洲的历史太过沉重和庞大?当一位女性深情而不带任何偏见地扎进浩瀚的史海，又能灵动地超越许多人云亦云的所谓定论时，她的发现无疑会轻盈和新颖。欧洲阔远的前世也具有了一种亲和力，可成为女人们放在枕边的读本，随时得以顾及。
而对于欧洲前世的描述，秀玲女士既不把它单调地涂抹成血雨腥风的黑色绝望，也不学小资用轻飘飘的蓝色去注解其忧伤——她在看似不可融化的冰蓝中加进了暖红，用内涵丰富的紫调来分担欧洲的哀愁。而那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哀愁，便有了高贵和神秘。所谓哀而不伤的东西，更文艺，更引人入胜。
《王后之死》便是其中的典型。 它写得惊心动魄又情难自禁，却又坚持了从容的、极客观的精神和极具说服力的颠覆性观点。玛丽·安托内特，音乐天才莫扎特青春怀想中的情人，法兰西路易十六娇宠的王后：“她美艳绝伦，却３８岁就被处死；她毫无心计，却被指控策划了‘叛国阴谋’；她从不参政，却成为波旁王朝的牺牲品……” 她的面容一直因不少男性史学家的偏颇，而成为死有余辜的符号。 但秀玲女士却向她投去了同情与怜悯的目光：“这位高贵而不幸的女性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循着她的足迹，我在西欧的大地上捡拾她留下的点点滴滴，串成一个被岁月湮没的故事……”西方一位绝世佳人凄美的人生，被东方的一位女性翻寻出来，予以了东方式的柔情关注，抖落厚重的尘土，便凸现了红颜清晰的本色。
这样颠覆性的笔力，书中还有许多。比如“法国大革命”怎样评价才算公正?它可一直是我等热血青年向往的运动。而秀玲女士却在《协和广场上的沉思》中，用细腻的笔触写了断头机的恐怖以及在它吓唬下人性的变态、审美情趣的变态：“说来或许让人难以置信，当时，断头机成为巴黎的一种流行时尚，女人们戴着断头机造型的首饰……”丹东之死，马拉之死，罗伯斯庇尔之死，当革命变异成不可遏制的疯狂，不但把反动者送上了断头台，也祭上了革命者的前途与性命。巴黎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壤都是让花容失色的坟茔。于是，作者大声发问：“人类社会的每一场变革，是否都必须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当然，对欧洲前世的纵笔并不是《紫调欧罗巴》的全部，好些篇什，作者往往一转身，便奉上繁花似锦的今生今世——沉静而姣好的欧罗巴。水秀山青，作者瞧见了天鹅嬉戏于“花桥”边的悠然，才懂得“蜜月小镇”的卢塞恩为何能让蜜月源远流长；瞧见了莱茵河畔栖息的房车，于是大胆猜想，里面的居住者怎样让爱情瓜熟蒂落……苏黎世老古玩店的淘货，女友同行的情谊，旅途中的每一点细节，都在她无限的爱意中迸溅出风趣、鲜活的文字，让遥远的欧罗巴不再遥远，犹做了我们的某座后花园，心烦时就进去坐坐，看紫调中摈弃了冰冷的蓝色忧伤之后，渐渐红润，渐渐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