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倾城之《红》

作者:尹骁尧




  我想我是个晦涩的人,所以偏爱的音乐、文字和电影也总是晦涩的。无糖咖啡的苦涩品多了总会伤胃,曾经有人这么对我说。虽说如此,我还是被自己的任性惯坏了——我以为我至少能够在自己的爱好上有所坚持。长久以来,一直偏爱意识流的东西,那些跳跃的文字,支离破碎的片段,和梦呓般的台词,是我的至爱。记忆中总有些无法割舍的东西,那些零落的往昔便常常突兀地跳出来,触电一般地划过心脏,以一种冷漠却温和的方式时时提醒着自己——有些事,有些人,是试过所有方法之后仍然忘不了的。它们是终身不愈的伤痕,被时间漂洗变淡,实则却已成为血液中的一部分。所以很多时候,从一朵开败的野花,一阵风,一段音乐,一个背影中,都流过浅淡的记忆。对于自己的极度敏感,妥协了,屈服了,也就渐渐放任置之了。
  普鲁斯特在他的极度敏感中写出了《追忆似水年华》。我不是作家,所以只好用那些源于敏感之心的电影和文字包裹住自己,将自己一味地沉溺,沉溺,不可自拔。
  《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眼帘的,其实在《蓝》《白》《红》三部曲中,最为人称道的是《蓝》,但于我,《蓝》的色调太凝重、太忧郁了一些。自始至终未脱去的悲苦调子,迫使我不得不对它低头。
  自己生性不是热情如火的人,在那法兰西式热情的《红》中,也并未看出什么炽热之情,相反读出更多的却是宁静,还有少许暧昧。清楚地记得《红》里一个镜头,女主角在男主角的屋外等候。那一幕拍得极美:棕红色的木屋,棕红色的栅栏,秋日午后的阳光,在火红的树叶上跳动,微风拂过,树叶簌簌地响,有若天籁。我以为午后三点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总是把一些美好的事物与它联系在一起:和煦的风,温和的阳光,醇香的花式咖啡,发黄的老照片,克莱斯勒的小提琴曲,巴乌斯托夫斯基的散文和施笃姆的《茵梦湖》。这般的美好,在现实中恐怕是很难找到了。
  泰戈尔在《摩诃摩耶》中将沉默的摩诃摩耶比作正午静静燃烧的太阳,在我看来,《红》里的一切也是静静燃烧的。没有生死离别,没有大悲大喜,甚至没有眼泪。它是如此的平静舒缓,往往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的回首就被人看穿。这样的故事,非敏感之心的人大抵是体会不了它的深处的。
  “真水无香”——这样形容剧中男女主角的感情是再贴切不过。一个退休的老法官,靠窃听他人的电话来排解内心的空虚;一个与男友分居两地的女模特,正碰上感情危机。这样的两个人,很偶然的相遇,很偶然的发现对方背后的故事,以及共同的孤寂,还有对幸福的渴求。于是他们之间就连上了这样一条看不见、摸不着、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线。人生还是各自的人生,但心底总有若有若无的牵挂。这是一种缘自灵魂的相惜相怜,一种只有在陌生人间才能产生的默契——距离太近的人们因为种种摩擦,反而无法拥有这种感情。它非亲情,非友情,也非爱情。它是存在于这世间的第四种感情,也是最脆弱的感情,需要好好地守护。也正因如此,很多时候,它比其他所有感情来得更加刻骨铭心。
  往往因为对现实太多太多的妥协,这样的故事是没有结局的。但我以为只要心中有了一个值得牵挂的人,就很珍贵了。很喜欢《红》里男女主角分别的那一幕——只是普通的离别,仿佛明天还能再见一样。男主角送女主角上了出租车,车子缓缓开动的一刹那,他们的手隔着窗玻璃紧紧贴在一起,好象这样就可以握住对方的生命。“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对此有绝佳的解释:“生与死的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不忍看见自己被现实撞得支离破碎的样子,也不忍再一次的对现实妥协,所以才会想好好珍惜那第四种感情。曾有过的年少轻狂,单纯的感情,都有着野百合般的凄清与芬芳。那些故事,那不多的一点回忆,是“将来要装在水晶瓶里捧着看的”。
  《红》的结尾,女主角踏上去英国找回男友的船只,可是船遇风暴失事了。男主角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什么殉情。他自始至终都淡漠得如同一湖结冰的水,甚至在他最终从不多的幸存者中认出她那熟悉的脸庞时也是如此。但从他淡漠的眼神中,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热切,他的哀伤,还有他深深埋葬在心底的那份牵挂。
  我哭了。原来我们本是同一种人。
  故事的结局究竟如何,我无法预知。生命本无常,何况很多事情真的不是我们能够勉强的。然而还是想再固执一回,用自己的方式,好好牵挂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