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但愿绝了那“双簧”的声响

作者:朱 斌




  与芸芸众生无异,自古文人也常常耐不住孤独,因而免不了,也要时时唱唱那热闹而滑稽的“双簧”。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据此,我敢大胆猜想,文人的“双簧”该是古已有之的。然而,历史的发展并非“长江后浪推前浪”,理所当然,文人的“双簧”,也并非“一代新人胜旧人”。
  还是沿着时序的河道,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何?
  话说建国之初,萧也牧发表了一篇小说《我们夫妇之间》,“小资”倾向明显,让人怪不舒服。当时,文联机关刊物《文艺报》嗅觉极灵,悄悄向“我们夫妇”瞄准,时刻准备着点火、开炮。它的第一发炮弹就是一出“双簧”戏——“读者李定中”,勇敢地走上《文艺报》,斗志昂扬,高呼着“反对玩弄人民的态度,反对新的低级趣味”,对“我们夫妇”大光其火,噼噼啪啪,好一阵枪林弹雨。实际上,这“读者李定中”正是该报的冯雪峰。这出《文艺报》导演的“双簧”,效果非常:它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国、“名留青史”的大批判运动。因此,这出“双簧”,堪称经典——是上个世纪50-70年代文人“双簧”的一个经典。
  后来,改革了,开放了,文人的“双簧”与时俱进,脱掉了“革命”的旧衣服,换上了“经济”的新时装,花枝招展,步入新世纪。现在,情况如何呢?回答是,依然热闹得很。
  北京有位“著名批评家”,一位鼎鼎有名的“双簧”吹鼓手,不用说,“演务”是超常规地繁忙,以至许多写小说的,都排成长队,期待着他的“友情出演”——写序、作评论。可是,虽是名人,精力毕竟也有限,终于,他实在应付不过来,没办法,只好抓壮丁以应急,让一批学生弟子“联袂演出”。
  在四川,有一位教授,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耗费了不少脑汁,终于从书堆里觅出一个观点,再呕心沥血,自我克隆,繁衍成几篇文章,四处兜售。不料,非但没人认同,反遭人有理有据的非议,这当然让他垂头丧气,郁闷极了。别无选择,只好演一出学术的“双簧”了。于是,他邀了一些故旧、新交,以及众研究生弟子,到公园喝了几次茶,到洗浴中心洗了几次脚。很快,一篇篇“双簧”论文,在各学术刊物上,纷纷出笼了,且还真形成了一定声势,叫人不敢看小了、看轻了、看扁了。教授的形象,自然就随之高大了许多,自此以后,就多了无数令人敬仰的机会,譬如办讲座、主持研讨会、申请重点项目、享受特殊津贴之类。
  我认识一位青年学者,很勤奋。然而,他的处女专著出版后,却并没有迎来他想象了无数次的鲜花和喝彩。或许,以“双簧”来走出孤独、反抗绝望,已成了文人的“集体无意识”吧,在那段垂头丧气的灰色日子,于不经意间,他居然也无师自通,得了这神启。于是,抱了人情和人民币制造的炸弹,他炸开了上海某著名学府的门楼,弄到几篇著名学者的书评——自然都是热情洋溢的。以同样的战术,他又一鼓作气,攻陷了几家著名刊物的阵地,登上早就搭建好了的“双簧”舞台。整个过程,远没有他料想的那般复杂、费劲。此后的日子,一路阳光灿烂,他顺利地评了教授,做了学术带头人。我再也没见过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了。
  很明显,现在,文人的“双簧”,已流于俗滥,毫无可观之处。虽浅白露骨,零敲碎打,却勇敢地“穿帮”,赤裸裸地谋利,简直无药可救了。可它依旧热闹着。浩浩文场,但闻“双簧”乱响。
  那么,文人何以如此地痴迷于“双簧”呢?我的意见是,文人之所以痴迷“双簧”,是因为它很热闹;而文人之所以痴迷热闹,是因为他自己“六根不净”,内心浮躁。再深入下去,文人之所以“六根不净”,内心浮躁,是因为他迷失了自我、扭曲了自我。可以说,大多数“双簧”,皆是一种自我的扭曲与遮蔽。
  “双簧”固然热闹,但毕竟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它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文化的口红,思想的香水,学术的粉底霜,去装点精神贫血的面容,去掩饰自我匮乏的嘴脸。所以,从本质上说,它不过是追逐公众趣味的宠物,是急功近利、各取所需的幌子。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文人的“双簧”实际是一种文人的自杀,说准确些,是心甘情愿地被他者所诱杀——陶醉于他者的恣意玩弄而不觉,沉溺于他者的诱奸、扼杀而不晓。它让自我的家园成为他者的养殖场,而自己收获的,却只是思想的空洞,文化的荒草和学术的秕谷。
  所以,真想有点出息的文人,是绝不会痴迷于“双簧”的。他沉醉的,应是那浅唱低吟的“独语”。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瞎起哄的“双簧”,不过是些迷失自我的烟雾和麻痹自我的鸦片,即便拓宽了自己的书房和卧室,但也绝不能拓宽自己的精神和灵魂。而能拓宽精神和灵魂的,惟有“独语”而已,它才是照亮自我内心的阳光,才是敲响自我灵魂的木鱼,
  当然,真正的文人,也并不做那“形而上”高塔上的空空道人。他置身于物欲却绝不羁绊于物欲,他行走于尘俗却绝不沉溺于尘俗。对外部的喧嚣,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泊而宁静的心境。但,这并不是说他没有生命的冲动和激情,只是他狂飙般的生命冲动和激情,不会胡乱挥洒,他始终倾听着自我内心的声音。他明确自己的真正需求,全心全意,去干真正属于自己的事情,做自我的主人,即便在满地的腐叶中,也要让良知、正义、诗性与精神,永远地敞亮、飞升。
  但愿这文场,飞扬起,心灵的“独语”,从此绝了,那“双簧”的声响。可是,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仅仅是,但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