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慷慨悲歌唱大风

作者:李 坚




  这是我看过的所有描写中国远征军滇西大战的文学作品中最真实、最广阔、最翔实的一部。
  ·作者·
  
  我最早知道中国远征军滇西大战的事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一位曾作为远征军团副领兵作战的战争亲历者,向我讲述了他在那八个月中九死一生的悲壮经历。讲到慷慨激昂处,老人热泪横流,不时用没有手指的左掌拍打胸部。在攻打大黑山的战斗中,他失去了五根手指。在这决定最后胜利、驱敌于国门之外的最后一场恶战打完之后,他所在的团只剩了二十个人,且人人都不同程度的像他一样受了伤。另外的一千五百多名弟兄,在胜利前夕饮恨于大黑山下,献身于国门之前。讲到此处,老人几乎是用了发自肺腑的声音喊叫:“他们死了!看不到今天了。可今天的好光景是他们带给我们的,他们都是英雄,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啊!”
  是的,他们是中国的骄傲,是我们民族的英雄。历史不该忘记他们,我们更不能忘记历史。
  老人血泪迸发描述的空前惨烈的战争场景极大地震憾了我的心灵。于是,我萌发了一个念头:把那场战争写出来,告慰历史,告慰英烈,告慰给我讲述往事的老人以及其他的战争幸存者。
  几年间,随着采访当事人和搜集资料工作的逐步深入,滇西大战整个战事的脉胳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战争场面越来越阔大。我开始意识到,要想用文字艺术地再现那样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绝非三年两载就能完成的事情。这副重担也不是我现有的客观条件和主观能力所担负得起的。我不得不遗憾地放弃写这场战事的念头。但我是多么地希望有人能代我和那些尚活在世上的大战的幸存者们一了夙愿啊。
  近十年来,陆陆续续看过十多部以滇西抗战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或纪实文学作品,其中不乏佳作。遗憾的是这些作品要么只截取那场大战的一个断面,要么只叙述其中的某一场战斗,只列举几十万参战官兵中的几个人物……对于想了解战事全过程的读者来说,尤如盲人摸象,难见全貌。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之际,上海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了老作家彭荆风的长篇纪实文学力作《挥戈落日——中国远征军滇西大战》。捧读之余,感慨颇多,无比欣慰——这不就是我期盼已久的自己想写又写不出的那部书吗!
  一天一夜,我手不释卷,通宵达旦地读完了这部作品,当即给出一个结论:这是我看过的所有描写滇西抗战的文学作品中叙述历史事件最真实,描绘人物形象最逼真,展现战争场面最广阔,引用时间、地名、人名、人数以及军人职务、部队番号等等数据量最庞大而又最翔实的一部作品。在近几年出版的众多战争文学作品中可谓一枝独秀,在所有写滇西抗战的纪实作品中更是独领风骚。
  纪实文学创作获大成功的要诀,首先体现在真实性与文学性的完美结合。彭荆风在云南边疆生活、战斗和写作了半个多世纪,完全凭借自己的创作实绩和作品的影响成为中国军事文学战争题材和纪实文学云南边地题材创作的领军人物,他当然是深谙此道的。笔者采访作者本人得知,彭荆风早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就对滇西抗战这一题材产生了兴趣,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成了“有心人”,为以后的创作而四处搜集资料,八方寻访当事人。80年代以后,他曾多次前往当年的战地踏勘,采访了数十位参加过当年大战的幸存者,查阅过数不清的各种有关资料,并反反复复地对照查证。久而久之,彭荆风成了研究滇西抗战史的专家。在他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常常发生这样的事,当他向一些档案馆借阅资料或与一些专职搞滇西抗战史研究的专家们探讨交流的时候,一方面从对方获得有用的史料,另一方面他又不断地为对方纠正谬误。常令专家们惊叹,你怎么比我们专吃这碗饭的人还要精通?这时候,老作家总是很平静地回答:“我虽然是业余的,但我从50年前就留心这段历史,积累了50年,能将那段历史中人物、事件、时间、地点搞清楚是理所应该的。”翻开《挥戈落日》,洋洋三十万言,从远征军司令长官、总司令直到普通士兵大小数百个真实的人物,更有数以千计的各种人名、地名、时间、部队番号、军人职务以及每个人在特定的时间段内所做的事等等数据,无不清晰具体。这就使作品的内容具有很高的可信度和极强的说服力。笔者曾从一位回大陆定居的台胞那里得到过一本台湾军方编辑的滇西抗战老兵回忆录。翻开来将各场大小战斗发生的时间、地点、过程以及攻防双方的番号甚至指挥官姓名等等与《挥戈落日》相对照,史实吻合,基本没有大的出入。由此可见,作家彭荆风的写作态度是十分严谨的。半个世纪的苦心积累,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才写出这样一部作品,说它是老作家的呕心沥血之作一点也不为过。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挥戈落日》的问世,既可告慰死去先烈们的英灵,也在提醒活着的人们勿忘国耻。它是一个共产党军人唱给近二十万国民党远征军爱国军人的深情赞歌,也是作家献给67364名为国捐躯的烈士的悲壮挽歌。感谢彭荆风,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向大战中死难的烈士和民众,向大战后幸存下来又不断逝去的先辈,向我们的民族、向历史作出了一个交代。
  2005年的3月,当《挥戈落日》经第四稿修改之后,定稿之前,老作家以76岁高龄第四次奔赴当年的战地,渡怒江、爬松山、翻越高黎贡,对海拔三千多米的龙陵老东坡、风吹坡和险峻松山的各个山头以及遍布这些高地的战壕、坑道作了最后一遍踏勘。22天翻山越岭,穿破一双旅游鞋。回去后耗时一月,对书稿又作了第五次勘误、修改,这才交付出版。笔者也曾对那些地方做过探访,因而当我把《挥戈落日》第一遍看下来,最惊叹的就是书中对数百场大小战斗发生地的山形地势和方位都描写得如此准确。老作家这种为求真实而不惜耗时费力甚至不顾年高体弱以命相搏的精神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因为真实,所以可信。真实可信,就体现了《挥戈落日》这部军事巨著的史料价值——这是值得首推的,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一部文学作品或哪一本历史资料对滇西抗战史的全过程作过详细记载。现在《挥戈落日》做到了,它不但全景式从头至尾地展现了远征军滇西大战的历史,而且还兼顾了各个细小的环节。另外,在这部著作难以估量的史料价值中还派生出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价值——军事价值。滇西大战,是中国抗战八年唯一驱敌于国门之外的一场战役,让中国人扬眉吐气。但也是以多打少,用伤亡近七万人的代价毙敌两万余人赢得胜利的一场恶战,其中有许多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值得中外军事专家们去研究探讨。
  《挥戈落日》的文学价值也是值得称道的。细细品味,余味悠长。语言朴实无华,叙事状物,写人绘景全是白描手法,像古老的水墨画,像陈旧的黑白照,越琢磨越有韵味。这恰恰是创作手法成熟老道的表现。绚丽浮华的色彩少了,而文学的含量一点没减。毕竟是著作等身的老作家,驾驭文字和谋篇布局的功夫就是比常人高深。你看,作者在开篇就来了个高起点,对全国的抗战形势作出简明扼要的叙述,然后从重新组建远征军写起,把远征军反攻缅甸在怒江两岸排兵布阵以及大战展开后从松山、龙陵、高黎贡山两侧大小高地、腾冲、芒市直到瑞丽、畹町的数百处战场上发生的战况有条有绪、一清二楚、全方位、立体式地呈现在读者眼前。通篇没有华丽的词藻,从头到尾都用的是最朴素的语言,却能把远征军司令长官、集团军总司令和大大小小的军长、师长、团长以及士兵们描画得形象逼真,让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面。
  懂写作的人都知道,单一线索只写一个人一件事的作品比较容易谋篇布局,也便于集中笔力铺叙故事情节,刻画人物形象,从而增强其文学色彩。而《挥戈落日》表现的是一场有数十万人参与的,在怒江两岸数百个战场同时展开的大战役,线索繁杂,也没有需要着力刻画的中心人物和中心事件,每个人物都重要,每个事件都得提及,既不能平铺直叙面面俱到,又不能虚构假设任意拔高。这就需要作家凭借深厚的文学功底作巧妙的艺术构思,理清纷繁杂乱的线索,用这些线索有条不紊地将众多的事件和人物连缀起来。《挥戈落日》在这一点上是成功的。
  因此,我有理由认为,《挥戈落日》是一部具备真实性和文学性,因而有了可信性和可读性的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