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谁红跟谁急》辑前小语

作者:韩石山




  小序
  
  在中国文学界,我要算个恶人了——不必加上引号,我能承受得了。
  最早听到这话,是一次饭局上,一位朋友对我这么说的。
  我怎么会是恶人呢?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上学十七年,教书十一年,写作二三十年,平日手不释卷,笔不辍耕,出身不好,蹭蹬大半生,就是现在,仍不时遭人白眼,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恶人?
  看出我的不屑,朋友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气。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接下来一一列举:
  谢冕是北大的名教授,声名如日中天,门生故旧满天下,不过编了两套内容重复的“中国文学经典”,能说是多大的过错,别人都不说什么,偏偏你就不依不饶,大张挞伐。
  王蒙的地位何其尊贵,成就何其卓著,七十岁写了部长篇小说,说自己是抡圆了胳膊写的,好坏在其次,这种精神多么可贵,偏你就不认账,说人家是“荡妇心态”,你不觉得有失忠厚?
  陈漱渝是鲁迅研究专家,一次演讲中,不过借鲁迅说事,歌颂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你就揪住不放,害得人家只好向有关部门告状,你就给捅了出去,弄得人家灰头土脸的,做事岂能如此之甚!
  魏明伦,多有文化的一个戏剧家,为自贡灯会出了个对联,就是不怎么地道,也还能说得过去,你就那么恶毒地挖苦人家。
  还有,中国作家一次次向诺贝尔奖的冲刺,虽没有成功,其精神之可嘉是谁也不能抹杀的,你竟嘲笑他们用力过猛,一个个陈尸斯德哥尔摩西郊的墓地。中国各省作家自称某军,纵使自高身价,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就说人家这是没出息的做法?光兴你单个出名,就不兴别人抱着团儿出名y还说你不是恶人!
  朋友已有几分醉意,一面用筷子指点着,一面气势汹汹地说着。
  我连连点头称是。
  现在我把我的这些恶行编为一本书,书名叫《谁红跟谁急》,希望能坐实朋友的指责。好些文章都是多年前写的,为了让年轻朋友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每辑文章(有的只有一篇)前加了一些文字,交待事情的原委,也说说我当初的想法。可以保证的是,绝没有辩白的意思。
  
  王蒙
  
  写王蒙的这三篇,第一篇和第三篇隔了十好几年。约略说来,正是王蒙写作的三个时期。第一篇《中国长篇小说的文化阻隔》,1988年写的,当时他正当着文化部长,光焰万丈,如日中天。第二篇《王蒙,是又怎么样》,1992年写的,他已丢了官儿,正遭到一种大有来头的批评,史称“稀粥事件”。第三篇《“抡圆了”的风险》,2004年写的,这年春天他的长篇小说《青狐》刚刚出版,文化界里正在掀起一股烈焰腾腾的王蒙热。
  我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写第二篇时,没有想到与第一篇有怎样的关联,写第三篇的时候也不会想到与第二篇有什么关联。然而,如今一看,恰在他的三个关键时期,都写了批评文章。是不是可以说,即时性的批评,也自有它长久性的意义?真要是这样,我该为自己敏捷的反应而感到自豪。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第一篇有肯定也有批评,第二篇看似嘲讽,实则是声援,第三篇就全是批评了。也就是说,随着王蒙的声望日高,批评的力度也越大。从做人上,这是一种失败,至少也不合时宜,但从批评的品质上说,是越来越高了。
  需说明的是,《“抡圆了”的风险》初发表时,署的是我的另一个笔名“方仲秀”。一则这篇文章是在我编的《山西文学》(2004年第11期)上发表的。这不是主要原因。再则,是不是也有不愿意开罪这位文坛大佬的意思?得承认,是有的。事情缘于,2003年秋天,我曾受邀参加过在山东青岛召开的王蒙作品国际研讨会,人都有见面之情,此后再想写批评王蒙的东西,心里先就有了障碍。不愿开罪,心里又痒痒的想写,写出来只好在自己编的刊物用笔名发了;寄给别的刊物,人家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此亦看出我的卑劣。
  
  刘心武
  
  这里本来该放两篇文章的,一篇是此文,一篇是此文中提到的《文学自由谈》上的那篇文章,名叫《何日看遍长安花》,收入我的随笔集《黑沉中的亮丽》,有兴趣的读者可参看。一是那篇文章较长,谈到的不止刘心武一人,再是谈刘心武的部分此文中大略说到了,就不重复收了。
  刘心武无疑是新时期作家中的一位重要人物。他的《班主任》、《爱情的位置》,当年都曾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还当过《人民文学》的主编,那可是个重要的“文学的位置”。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大人物,经常犯一些低级的错误。或许是当过多年的中学教员吧,他似乎有种“教师情结”,总想教导别人点什么,而所教导的,又每每出乎常识之外,中国人的基本道德之外。不知他真的就这么傻,还是要装得这么傻,一时真还弄不清楚。像《给侄孙女的七条忠告》这样的文章,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怎样的荒唐,也就不会写了。
  
  汪曾祺
  
  想起来,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常是在作家,还是那些名作家最得意的时候,斜刺里冲出来给上一闷棍。对汪曾祺的批评,就是这样。
  中国的一些老作家,常是像柳青笔下的梁三老汉那样,长着一把让人敬重的胡子,说的话儿,做的事儿,却不能让人敬重。汪曾祺与林斤澜是一对好朋友,这在文坛谁也知道,轮到汪曾祺写林斤澜了,什么话不能说,偏要夸他是个“漏网右派”。
  后来在《沙家浜》的署名问题上,汪先生的表现,也不像个有胸怀的人。这种事情,错了就是错了,疏忽了就是疏忽了,根本没必要说那些辩解的话。你得想想,那个写出沪剧《芦荡火种》的人,也是个和你一样的知识分子,他已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而你却如日中天。再就是,就《沙家浜》的演出本说,肯定是一种集体的创造,你把它堂而皇之地收入《汪曾祺文集》,真的就一点也不羞愧吗?要收也可以,你可以收入你最初给剧团提供的那个草稿,如果你还留着的话。退一步说,《沙家浜》里最好的也就是《智斗》那一场,你要是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那一场是你写的,把它收入你的文集也行。就那也得注明它的故事是别人写的。
  不止这一桩。汪先生名声大了之后,似乎特别爱惜羽毛,刘不利于自己的事,总是多方掩饰,自高身价。对他在西南联大上学时的表现,他的——位联大同学,曾著文予以披露。我主编的《山西文学》发表过张源潜的《西南联大旧事》,其中说:
  汪学长常说,他是冲着沈从文才报考西南联大的,此话十分动听。但对照史实,汪是1939年夏报考联大,而沈是1939年9月才应联大师院之聘,比汪的报名要迟几个月。再有,1944届大四一律征调为美军译员,汪也在这一届。他原应在1943年毕业,因英文不及格,重读而推迟一年。他没有去译员训练班报到,为此受到开除学籍的处分(与他同时开除的有好几名,其中有两个立即悔改,去译训班报到了,便撤销处分)。为此,毕业生名录中没有汪曾祺的名字。他对访问者解释说,因为没有一条完好的裤子而不去报到的。这话很难教人相信。战争时代,穷学生没有完好的裤子的比比皆是,就是教授的裤子也少不了打补丁。何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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