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也说《秧歌》与《赤地之恋》

作者:赵稀方

乃是她在“三反”运动中所见到了登载于当时《人民文学》中的一份自我检讨。这份检讨的作者提到:他在华北某农村工作时,当地农民聚众抢粮,受到镇压,当时一位指挥开枪的老干部对他说:我们失败厂。张爱玲说《秧歌》就是根据此事写成的。信以为真的国内学者艾晓明教授,专门去图书馆寻找这份检讨。结果反复查阅1952年全年的《人民文学》而不能得,她不甘心,又从1950年一直查到张爱玲去港的1954年的《人民文学》,乃至《文艺报》,仍不可得(见艾晓明《乱世悲歌》,广州出版社1998年12月版)。需说明的是,艾晓明本身对于《秧歌》评价甚高。其实陈若曦已经有过回忆:当时美国新闻处处长麦卡锡曾告诉她,张爱玲的这两部小说是在他们的授意下虚构的。事实上,张爱玲后来也承认了这一点。据水晶晚年对于张爱玲的采访,张爱玲曾主动告诉水晶:“《赤地之恋》是在‘授权’(commissioned)的情形下写成的,所以非常不满意,因为故事大纲已经固定了,还有什么地方可供作者发挥的呢?”另外,水晶告诉张爱玲:《秧歌》的结局动作太多,近乎闹剧,冲淡了故事的“抒情”格调,不能令人满意,张爱玲对此意见没有异议,并鼓励水晶将这种评论写下来。
  按照傅雷的说法,张爱玲是一个充满才华却不明白自己的才华所在的作家,她能写出空前绝后的《金锁记》、《倾城之恋》,但接着又写出了拙劣的《连环套》。傅雷认为,《连环套》之所以拙劣,是因为书中所写的印度富商和广东养女的故事是张爱玲所不了解的,故书中所写的人物与其身份毫不符合,西方人和广东人都操着可笑的《红楼梦》的语言,“错乱得可笑”。傅雷说:“错失了最有意义的主题,丢开了作者最擅长的心理刻划,单凭着丰富的想象,凭着一支流转如踢踏舞似的笔,不知不觉走上了纯粹趣味性的路……《金锁记》的作者不惜用这种技术来给大众消闲和打哈哈,未免太出人意外了。”这段评论用在《秧歌》和《赤地之恋》上也十分地恰当,在香港张爱玲再次错失了自己,只不过这次她不是“不自觉”地走上了“趣味性”的路,而是“自觉地”走上了“政治化”的路。傅雷的批评是准确的,时过四十年,张爱玲本人对于《连环套》提出了较傅雷更为苛刻的批评。从水晶对她的采访来看,张爱玲晚年对于《秧歌》和《赤地之恋》也有了新的估价。张爱玲毕竟是聪明人,她终于会清醒过来。但我们的很多评论家们,却至今还没有清醒。
  张爱玲曾于1939—1942年间在香港念大学,对香港有所体验。她曾在40年代初创作的小说中对香港有过出色描绘,我们有理由期望再次来港的张爱玲给人们献上表现香港的杰作。没想到她在香港陷入了政治的旋涡,为我们“制造”了这样两个内地的故事。这一次她在香港,其实仍然还是个过客,没过几年,她就飞到美国定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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