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无规则的游戏

作者:何 英




  自从文学从神圣的殿堂上跌下来,批评就紧随其后地一跌再跌。就像流行歌手唱来唱去就那些调调,作家们写来写去也不外乎是地球人类的事,好在人家都还在唱还在写,没有谁在歌词里骂娘(这不符合歌曲的游戏规则),也没听说哪个把长篇写成了诗。只有在批评界,可以动辄骂人,黑的说成白的,好的说成孬的,想咋说就咋说!生造规则随便命名,诽谤攻揎,极尽宣泄排毒之能事,还可以搞黑材料,趁人不备抖将出来,杀你个措手不及如梦初醒。好像隔着宿世的冤仇,言语之刻毒,心思之敏捷,出手之快下手之狠,简直匪夷所思。当大学里的教授们还在啰里啰嗦地报怨,说批评失去信誉度了,人们早已经对批评厌恶至极。谁看呢。你再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再秀你超酷你耍横,你再挖空心思制造效应,哪怕你也渎人也自渎,说到根子上,还是在自娱自乐。批评,还是下课吧。
  怎么会这样呢。都怨这可恶的市场。要是它不操纵媒体,不操纵杂志、编辑、作家,我们批评家何至于这么辛苦,骂来骂去,说三道四。要是时代社会还让我们置于中心地位,让我们一言九鼎,让我们玩得转吃得开,我们可以不这么饶舌,我们过剩的表达欲也可以韬光养晦嘛。
  我们“骂派”的祖爷爷鲁迅,他老人家不也“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吗,凭着大骂,他老人家才享有了如此崇高的地位,我们这些徒子徒孙当然是赶不上他老人家的了。我们虽才华不及他,有一点我们比他看得开,那就是我们从不真的生气,也不真的跟谁过不去,不在乎谁谁不回骂我们,骂了更好。骂着玩儿呗。这个年头,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祖爷爷他老人家也骂得太泛了点儿,国民性,文言文,才子佳人,时政弊端,他老人家都要扛到肩上去,他不累死谁累死!我们的经验是,要骂就骂顶级红人儿,盯住一个,批倒批臭,不倒不臭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要成一条儿绳上的蚂蚱,最好能扯起萝卜带起泥,达到那样的效果,目标就算实现了。不盯一个也没关系,出来一个骂一个,你红是吧,你炒自己是吧,对我们骂派的人来说,还真怕没人蹿红。黄雀在后嘛,你们不红,我们还怎么红?放心,没人受到伤害。要是哪个傻瓜声称自己被骗了,那是你活该!我们对此概不负责。谁让你对文坛的起码认识都没有,谁让你还信批评,谁让你不自己操刀骂骂,过瘾着呢。什么,丢祖爷爷他老人家的脸?不要脸了,脸这个东西最不实惠了。再说了,既然做事做人都要付出代价,卖得好不好才是关键。谁说只有女作家懂得利用传媒,如今女批评家也要不甘人后,超女PK,想骂就骂。骂得还真就帅呆了,我有位女同学忍着痛苦看了余华二十年,打从六岁起,这位同学就预见了余华这个先锋文学的形象大使将要搞虚伪的写作,敢发天人语,连《许三观卖血记》,《活着》之类都不过是狼狈转身,所谓无知无畏童言无忌不过如此了,只不过外国小孩只敢小声说,没穿衣服,中国小孩有勇气得多,穿不穿衣服我说了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到我辈英才频频亮相,真是后继有人啊。在游戏里产生效益,也算是批评之时代特色吧。
  我们总比那些学院派真实一点吧。这些人穿着洋装,芯也不是中国芯了,他们比我们厉害多了,原来他们的地盘也就限于一两本刊物和他们的学报,现在媒体也趋炎附势啦,他们的高头讲章上了大报大刊,他们中的头面人物也成了华威先生啦。要说这些买办也真不容易,洋货孬好人家得先尝过才卖给我们,就怕还没尝出个味儿来就转手来卖啦,也有边尝边卖的,新东西就是能唬人,人家站得高望得远,时刻考虑的是跟国际接轨的事儿,境界还是要比我们高啊。看在他们多年来圈在塔里做着高精尖的拼搏,我们也只有让出地盘,让他们布布道,搞点精英文化,一个民族没有精英怎么能行,这一点道理我们还是懂得的。那么二分天下吧,你们搞你们的贩卖,我们骂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各人头上一片天嘛,我们也不必自贬身份烦恼郁闷,只是看到有些假过火的还是有些忍不住。
  就他们会总结,就他们会命名,就他们会造词!南帆刚说批评失语,我们也才学会用失语骂人或对骂,一个吴姓评家就站出来说,对比于80年代,90年代的批评还是很有成绩的嘛。没过多久,他又把话说回来了,“文学批评确实病得不轻”!语气之尖锐,逻辑之严密,长篇之大论,忽悠得我们有点跟不上趟儿。郜元宝还算有良心,人家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说文学被抬举到高等院校,立刻进入半瘫痪,集体制造着行话,在行话里鼾睡,并发出愉快的鼾声!然后大家分红。
  可不是吗。一位陈教授为红柯的《大河》写了个评论,发在中华读书报,题目叫作《童话里的后现代与现代》。要说新疆原始也真原始,又是大森林,又是北冰洋人海口的,这样的环境不是童话是什么,原始的地方一般只有精神没有物质,超功利、无利害,新疆人不就穿着羊羔皮在那里天马行空嘛。发生的故事可不就是童话,不命名成童话命名成什么,简直想不出来了。既然童话了,怎么又后现代、现代了?原来童话也分后现代童话、现代童话,人性更要分后现代人性、现代人性。开眼啊,抖搂一件袍子,见人就套呀。好在人家北大教授肯为西部作家命个名儿,按说已经格外有恩了。多少人躲在塔里,硬是对当下文学装聋作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