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带给人郁闷的老子故里

作者:王泽群




  有可记录的3700年人文历史的亳州,是古商汤的京都,想来当年是有过那个时代的极度繁华。那一片中原葳蕤大地,被中华文化的浸润,则是入土三千尺了。别的不说,就是那些乡镇的地名儿,也绝不像也算文明的胶东半岛的李格庄、郭家店那样地“庄户”与“实际”,是一种很有些让人敬仰的雅致与文化,如“义门”、“城父”、“鹿邑”、“坞墙”……小小一村一镇,这样地念出来与写出来,都看得出来是真正中国古文明。
  曹操、华陀、花木兰不必说了,他们都是亳州人氏。令人惊讶拘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三大体系的两家——老子与庄子,全都延生于这片土地,且两位哲人的故里甚近,一个涡阳、一个蒙城,不到百里,全属亳州辖下。这就不能不教人对这片土地钦羡、折汲了——两大哲人,出于厮地——这可真是一片古老且神奇的文化沃土。
  老子的一部五千言《道德经》,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化思想史中的地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从青年时代死记硬背,到今天反复研读,仍是知其一、知其二,不知其三,更莫说由此而知其万物万事万理了。所以,较比孔子的儒学说仁,庄子的后道学说梦,我心中一直对老子有种分外的钦敬。这次有暇再来亳州,便存了要专程拜谒的心思。
  两年前,我在一篇文章中对于这片中华厚土曾有过描述:“从亳州市惟一的高层建筑‘亳州饭店’的最高一层——1308号房间的窗口——向外望去,噫吁戏!三千七百多年了,狂沙吹尽,历史跌宕,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亳州,仍是一座匍匐于皖北大地黄淮平原上的矮趴趴的城市。面对此景此情,想起沿海开放或是经济发达地区的城市,那种鳞次栉比高楼林立壮志凌云的现代化气势与景致,心上便陡生一种悲凉……你这诞生过老聃、庄周、曹操、华佗、花木兰、陈抟诸多的政治、哲学、军事、思想、医药大家的地方,怎么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却依然是这样一副笨牛慢车不慌不忙的样子呢?……”这一次,深感亳州就是步子再慢,却也起了一些质的变化,规划布局、起楼建栋,都颇具现代化的色彩了。但真正踏上拜谒老子之路,仍是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涡阳县城的陈旧与木讷倒在其次,真正惊讶是除了省级公路岔口处,有一具造型颇艺术的老子骑青牛的铜像外,整座县城里找不到一点儿关于这位哲人故里的介绍与指示图文。司机小丁(他是亳州人,他居然也不识路?)不厌其烦多次问路,才知道“老子庙”不在城中,而在城外河北岸。而这一路的“路”更不堪提。坎坷泥泞并不稀罕,倒是原野景色太像老子的当年了,树青青,草芊芊,碧野一片,绿水涟涟。愈近老子庙(也称天静宫、太清官)愈是见到了原始景象,“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躺在公路泥泞里酣睡的猪、趴在路中央打盹的狗,那在路上路边悠闲踱步觅食的羊、鸭、鸡,全不在乎我们这别克车的车笛与马达鸣响,兀自体味着天赐自己生存的幸福。路边农舍前也有几户人家的老老少少正在门前“闲暇”,对于外来的车马似也没有丝毫反应,让人觉得厮地此处,确实得了老聃的真传,是个出圣人的地儿
  好不容易行进到天静宫前,却又见墙垣颇高,山门紧闭。千里拜谒,心有不甘,见门并未上锁,便与小丁合力推那巍巍木门,果然,里面只是用查票的铁栏虚挡,推开一条缝,我们便从缝中钻了进去。钻了进去却又是枉然。偌大庭院,空旷寂寥,似已修整,不像修整,该有的似都有了,却又全无梳理。月桥下两池水,池底下砌了太极图,池沿水线上写着读不懂序次排列的甲未丁寅……既无解释,亦无教示。心仍不甘,再往前寻觅,院中树木稀落,龙爪槐、松、柏只有一人高,显然也是初植,尚未成型。这庙(或是宫)的规划许是从佛庙“扒”过来的,全无我曾见过的道家风韵,三两石匠,还在墙边叮咚凿石,看来是这里还在“建设”。
  心有不甘,遂往前行,这才看见一栋琉璃瓦的正殿,上书“天静宫”竖匾。近得前来,有一黑华岗岩石碑,上书着集资募捐者的姓名,五百美金以上者全都镌名志念,也仅镌满如此一碑,可见朝之者寡。若是与菩陀LU南海观音那黑鸦鸦满墙满壁的捐献志名者较比,真是让人有些苍凉尴尬。佛是泊来,且辉煌繁盛;道是正宗,本土此地即是正根,却如此寡淡寂寞矣。
  进大殿,只有两位白袍黑帽的年轻道士,一位捧一卷书,旁似无人;一位却坐在黄案边,为有限的一二自己闯入的游人占卜解卦。我对老子学问甚是敬重,对问命求运却从来不信,便在殿中浏览瞻仰。老子的塑像颇具神韵,比一些佛殿里的如来生动得多,右边的尹:喜、左边的东华君主,也都塑得有些个性;塑像上面的—一块匾“大道光明”,很得秦篆古风,更显示了中国文字的魅力。但右侧墙边几块关于“天静宫”的介绍文字,却让人顿生疑窦。白纸、黑字、且是当代印刷铅字的笔体,若不细读,会以为是“文革”遗物,细细读罢,便知道了“天静宫”的几番修葺几番沦落。原来,老子故居也是有几位皇帝来拜过的,唐太宗、唐玄宗都拨过银子、下过御旨、认真打理修缮过。但架不住千百年来的战火、烽烟、兵燹、人祸……这一座“宫”经历过一番番风雨吹落一番番冰雪褪色。这次再造,也只得弄成这个样子。
  孔丘的仁说,是可以治世的;比丘的佛说,是可以迷世的;惟独老聃的道说,特立独行,把天下乾坤说了个清清楚楚。读是不大好读,但读懂了,也就难被别人瞎蒙了。说老聃这人是个神话,身世难定,一出生便白眉白发,故曰说“老子”,骑青牛出关一去不返好说;若细把《道德经》这五千言研透,说出治人、治国、治世的道理,恐怕封建时代的统治者兴趣不大。这天静宫比不得孔庙、比不得五台、峨眉、九华、菩陀,也就自有道理了。但以亳州这一方富庶之地,有新建的白酒博物馆、有惊动东亚的中药大市场,却将这在世界哲学史上都有一定地位的老子的故居,修葺建设得如此,怎么说,也没有道理。
  从天静宫里出来,心中闷闷,甚感遗憾。
  中国人是很讲“风水”的。这样一块“风水宝地”,竟被如此冷落?似乎绝不应该。就说是市场经济罢,仅就是“旅游开发”,这亳州、涡阳、蒙城一线,从商汤古都到老庄哲学,都是极能吸引外国人眼球的地儿,怎么就没有人重视开发呢?难道非要从这片大地下也挖出几个“商代兵马俑”,或是老子的青牛,才能够真正引起重视吗?
  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我们今天某些地方,不计后果地大宾馆、大花园、大中心地开发拓展,空间占用、资金投放都不在乎,只等待着“发财”;倘若谁能以另一种前瞻视点,筹一点儿资金,将几位对中国文化有大贡献的老祖宗们的故里整理修葺出来,成为真正的历史博物馆,让后人参拜颖悟、知晓中国哲学、中国人文、中国历史的旅游风景热点,则功莫大焉。
  后记:2003年夏,游天静宫有感而记此文,2005年秋,再游天静宫,仍未有大变化。心中慨叹:文化,文化,中国的真正文化,又有几位真正地重视呢?找个地方说说吧,期望有心者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