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桃花你就红来杏花你就白

作者:韩石山




  问:在《谁红跟谁急》一书的序言中你说,“在中国文学界,我要算个恶人了”,“现在我把我的这些恶行编为一本书,希望能坐实朋友的指责。”为什么选择现在推出这样一本书?成书过程是怎样的?
  答:先得界定一下什么是恶人。坏人大都是恶人,恶人却不一定就是坏人。像书序中提到的那位朋友,说我是恶人,我就笑着承认了,他要是说我是坏人,那我可就不依了。说恶人就不一样了,我确实批评了好些在他人看来不该批评的人,大家都一团和气,别人都能忍就忍,你想说啥就说啥,既不因名高而有所畏惧,也不因权重而有所规避,按现行的社会规范说,当然就是个恶人了。
  这本书里收的文章,最早的在20年前,主要还是这七八年的。1989年我出过本《韩石山文学评论集》(长江文艺出版社),从那时到现在,再没出过单本的评论集,年龄大了,总想着把自己的评论文章出本书。正好有出版社愿意出,可他们只愿意出批评的,还得是尖锐的,没办法,只好编了这么一本。实际上,这些年,我写得较为平和,偏重于艺术分析的批评文章也不少,也足可编这么一本。因此上说,不是我看准了什么时机,实在是凑巧了,正赶上这么个批评不景气的时候,万木凋零,也就一枝独傲了。
  问:取《谁红跟谁急》这个书名仅仅是为了吸引读者眼球还是有其他考虑?
  答:书编起后,起过几个名字,有的是我觉得不贴切,有的是出版方不同意,都放弃了。这个名字,是我不知怎么一下想到的,觉得也还新颖,有趣,就用了。这是人家骂我的话,也可说是嘲讽我的话。把对手骂语或嘲讽语拿过来作书名,也不是什么新招,林语堂的《剪拂集》、鲁迅的《三闲集》用的就是这一手。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这个书名,会这样惹人注目,当初想到这个书名时,确实还有另外的考虑。你细细把那个红字品一下就知道了。但这话不能明说。我不敢说他们都是这个意义上的红,但他们中的许多人确实有这个意义上的红。跟这样的人急一下,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问:你曾经做过县委副书记,现在仍然是山西省作协副主席,这些担任行政职务的经历是否对你嬉笑怒骂风格的形成有影响?如果有,都是些什么影响?
  答:这些经历,对我的批评风格的形成,可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在担任县委副书记前,我还担任过几年的副镇长(当时叫公社副主任)。包括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这些职务,都是徒有虚名,我从来没有把它们当回事。这些职务,都是我三十几岁、四十几岁担任的,也就是说,我已经成熟,轻狂不起来了。真正对我这种性格有影响的,是我的出身和我的经历。我出生于晋南一个殷实的农家,小的时候,爷爷和父亲都是国家干部,但同时我们家的成分又是富农,自懂事时起,我就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必须努力学习,将来在社会上才有出路,否则只有回农村一条路可走。万幸的是,我在1965年就考上了大学。我说万幸,那是真的,当时考试时,把所有出身不好的学生都放在一个教室里,那个教室,就我一个考上了。1970年毕业后,去了吕梁山里教书,一待就十几年。我们这几届学生,通常叫“老五届”,是没人看得起的,好些人“文革”后又考了研究生,才算是改换了门庭。几十年来,我一直坚持买书读书,写《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时,参考书刊百余种,几乎全是我的藏书。你想想,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多的历史的屈辱,或者说历史的使命,一旦有了可以说话的机会,他会怎样的坦然,又会怎样的凶狠?我写了这么多批评文章,好些还是学术性的,几乎没人接招,绝不是人家怕我,是我的批评几乎没有不在理的,论证几乎没有不严密的。谁接招只会自取其辱,把小窟窿戳成大窟窿,让自己更丢人更败兴。再就是对一般的反驳文章,我也很少再反驳。我知道,他们再凶狠,都凶狠不过我。自己伤了人,也让人家伤一下自己,从轻重上说,并没有吃亏。
  问:你曾说“我有时候写文章,不一定是觉得对方有多大的不对,而是觉得能写一篇好文章就写了”。这种不吐不快真成了一吐为快的时候,是否也有压力或顾虑?
  答:在写作上,我崇尚唯美主义,即便只有一两点道理,也要把文章写成最好的文章,从谋篇布局,到遣词造句,都非常讲究。一定要它,是一篇批评文章,也是一篇优美的散文。酒桌上,我常跟朋友们说的一句话是,“道理是你们的对,文章是我的好”。听者多是哈哈一笑。他们知道,说老韩什么都行,只是别说文章臭。有时候,我并不是觉得对方全错,只是觉得抓住某一点,可以写一篇好文章就写了。所以,对我的有些批评文章,千万不可认真对待,只要能说句“这家伙会写文章”,就是对我的最高赞赏了。从写作上说,天下只有两种写作形态,一种是文章成全人生,一种是人生成全文章,我这一生(六十岁了,可以说一生了),前半生是文章成全人生(如不是会写文章,我现在还在吕梁山里教书),后半生是人生成全文章。前者可说是为人生的艺术,后者可说是为艺术的人生。
  在写作上,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压力,该写什么就写什么,但这并不等于我没有智慧。比如跟前的人,我就不写批评他们的文章,甚至对山西的人都不招他惹他。有时候朋友让写篇吹捧的文章,明知意思不大,也会奉命去做。对外地的那些“红人”,就不客气了。我的底线是,再怎么说,你总不会率一彪人马打进娘子关吧,而我又是很少出去的。见都见不上,客气个什么。
  问:“批评不全是起于仇恨,还有可能是缘于情谊。”从汪曾祺、王蒙到贾平凹、韩少功,您挑选批评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答:必须说明的是,我并不是一个批评家,也没有想过当一个批评家,当了批评家,实在是我人生的一大不幸。我上学是个各方都说得过去的学生,大学上的是山西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到了吕梁山里,为了改变自身的境遇,才开始写小说,因为写小说只要有纸有笔就行了。最初写评论文章,是因为到南方某市看望一位朋友,交情原就不浅,这次又盛情招待,喝酒间,他说某人写他的一篇评论文章没说到地方,他不太满意,我便说,回去我给你写一篇。那时我还没有写过一篇评论文章,但我知道我是不写,要写就差不到哪儿。回来就写了篇万字长文,写了就寄给《文学评论》,《文学评论》就发了。什么都不能开了头,开了头就刹不住了。
  批评从来不是我的主业,可说是捎带着做的事儿。先前我是写小说的,后来写散文、随笔较多,进入90年代后,就开始研究现代文学,写人物传记了。十几年间,写了《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寻访林徽因》等书。像《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这样的书,仍可说是我主业之内的事。要说我的成绩,该说这些。现在一说就说我是个批评家,实在让人丧气。就像一个农民,满地绿油油的庄稼人家看不见,只夸地畔上长的几棵狗尾巴草还清秀可爱,他怎么能高兴起来呢?
  写批评文章,我很少着意挑选批评对象。常是遇上了就写一篇,或是哪儿要得急了,就写上一篇。这类文章,思考也许好些天,写起来再长也是三两天的事,完了就丢开不再去想。好在现在的中国文化界,要找个写批评文章的对象,简直太容易了,仿照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说句大话吧,可谓“环滁皆山也”,至于哪儿“林壑尤美”,那就看我这会儿是醒着还是醉着,就是醒着,还要看是不是有写批评文章的兴致,要是手头正在写《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这样正经的书,就是再可恶的人与事,再有意思的文章,也不会去写了。因此,可说那些让我写了的人,实在也是他们的造化。至少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人品与文品,都当不起我的清妙的文笔。
  问:你回击指责你借“红人”炒作自己的说法,“依我的年龄和地位,需要借他们炒作吗”。但不管您同不同意,在一些读者眼中,确实不如你“急”的大部分对象著名,你的书名也暴露出您自己起码现在并不算很“红”。你知道,年龄和地位与是否炒作并无必然联系。那么你是否打算进一步澄清“炒作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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