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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儒学应持平常心

作者:讷 言




  近年来,研究国学、儒学的风气日盛,这是好现象。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却不懂国学为何物,不知儒学的来龙去脉,一味喝“西风”、说洋话是不好的。更有甚者,有的人像袁世凯政府的国务总理陆征祥,善英语,却不喜国语,就更不像话了。《民国演义》提到这位陆总理时批评说:“数典忘祖,中国的西学家每蹈此弊。”目前在西方文化的撞击下,“数典忘祖”大有人在。正如季羡林先生说的:“中国一部分人又犯了一窝蜂的老毛病,凡外皆佳,是华必劣,对西方文化顶礼膜拜;其虔诚胜于朝山进香。”
  所以我认为,现在重新研究国学(主要是儒学)是应该的,是明智之举。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对儒学也不能顶礼膜拜,像现在某些新开的国学院,每日要对孔子像行鞠躬礼。更不能像“文革”时期对待某领袖、某主义,感情化,无理智,达到迷信的程度,动不动就喊万岁,最最最。近日我看到《文学自由谈》上毛志成先生写的一篇文章《最是儒学能治世》。(2006年该刊第1期)首先这题目就不寻常,足见作者为文时的过激心态。请看他自己对这个题目的解释:“我本来想以《儒学万岁》为题写此小文,随后又觉得此文过激,会惹恼太多的当代文人才子,而那种惹恼又无大意趣,故而题目换成上述模样。”我觉得虽然《儒学万岁》换成了《最是儒学能治世》,但改变不了“此文过激”的主旨,“万岁”也好,“最是”也罢,一看就是“文革”老调。只不过把迷信领袖换成了迷信孔子,迷信主义换成了迷信儒学。
  促使毛先生想喊“儒学万岁”,并最终写山了“最是”文章的利好消息无非两条:一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了国际性的“孔子教育奖”;二是国内某权威部门要编写一部《儒藏》,这样他就兴奋了,“欣然命笔”了,写出上述“激”文.毛先生在这篇文章中说:“儒学一度提高到‘独尊’的地位,实际上是社会意志、历史意志的体现和文明人的公意选定。”又说:“提倡并强化儒学,是历史意志,也是世界的选择。”我们知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本来是董仲舒建议,汉武帝认可,为巩固封建的中央集权制度而采取的一项文化政策,毛先生却大加赞扬,
  信笔发挥,把它说成是“社会意志、历史意志”和文明人的“公意选定”。好像汉朝并不专制,比当代文明人还文明,在公元前140年就会搞“公投”,否则怎能算“公意选定”。
  “最是儒学能治世”吗?我看不一定,有的能治了,有的治不了,它并不是那样“神”,因为“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神话早就破灭了,谁还相信。比如儒学能提倡男女平等码?不能.儒学能让男女自由恋爱吗?能让寡妇再嫁吗?不能。儒学承认劳动人民的社会地位吗?不能。这已成为定论。儒学能治贫吗?更不能。子曰:“君子忧道不忧贫”。孔子主张有知识就行,贫穷怕什么。所以自古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别名就叫“穷书生”,好像至今也未改观。再看另一句,子曰:“不患贫而患不均”。孔子认为不管国家也好,人家也好:不担忧贫穷,主要怕分配不公,我看他就是一个主张计划经济、穷过渡的“共产主义者”。自汉以来,中国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两千多年多数时间处于贫穷状态.由于积弱积贫过多,中国被弱肉强食的例子举不胜举。就连弹丸之国日本都不把中国放在眼里。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实行了改革开放,经济上与世界接轨,我们才摘掉了贫穷的帽子。这时,欧美等国也开始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法国《回声报》副主编,经济学家埃里克•伊兹拉莱维奇写了一本书《当中国改变世界》,书中的一段话很有代表性。他说:“在人类的经济史中,还从来没有过一个如此强大的国家(13亿人口),有过如此迅猛的增长(每年8%),持续了如此长的时间(25年),这一成功理应使人欣慰,但也引起了不安。”(《南方周末》2006•2•16B16)请想想看,中国不是由于经济地位提高才引起世界各国的青睐,而是现在才发现中国有最能治世的儒学吗?显然不能这样看问题。我们从改革开放至今用了二十七八年时间,超越了历史上几千年来众多帝王、先贤(特别是孔孟)和革命志士不曾梦想过的事业,这说明了什么?
  毛志成先生只是看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了“孔子奖”,他就激动不已。其实外国的赞扬声还有呢,比如1988年众多诺贝尔奖得主呼吁:“21世纪人类应从孔子处汲取智慧,良有以也。”(见李铁成《孔子之碑》一文,2005年11月19日《人民日报》)还有个外国人说得更干脆:“如果人类要在21世纪生存下去,必须要回头两千五百年,要吸收中国人的智慧.”(见吴江(国学再议》一文,2006年1月27日《文汇读书周报》第5版)还有,目前世界各国成立的孔子学院已达20余处,听来也令人鼓舞。不要再举了,以上几例足以说明中国的儒学确实名闻天下了。但就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头脑发热,忘乎所以,像汉武帝那样,搞什么“强化儒学”,更不能在孔圣人头上添加不必要的光环,喊什么“万岁”,提什么“最能”,把儒学抬高到“世界的选择”这样的高度。我们一定要知道,外国的赞美,这都是他们看到中国发展了,想与中国进行文化交流而发出的感慨之言。准都清楚,中国的崛起,是改革开放、科学发展的结果,并不是古老的儒学一下子就发挥出无穷的魅力。
  “最是儒学能治世”,治世,应该包括治国、治君、治臣,治民,但几千年来的历史证明,治的效果并不理想。我读过易中天先生写的《品人录》,他在这本书中品评了项羽、曹操、武则天、海瑞、雍正五位历史人物。他的结论是:这五个人无一例外地成了悲剧人物,不是身败,就是名裂,不是生前受打击,就是死后背骂名,没有一个功德圆满者。就是与他们有关系的一些人,也都没有好下场。易中天引用黄仁宇的话说:“这种情形,断非个人的原因所得以解释,而是当日的制度已至山穷水尽,上自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易中天先生说,以道德代法制,管理国家,治理社会,只能叫“德治”和“礼治”,因为中国文化否定个体存在价值,没有个体独立人格,没有个人自由意志,也就没有法制,有的只是儒家提倡的“王道”与“霸道”,也就是欺骗与暴力。如“三纲五常”正是用来欺骗的。易中天品评的五个人物,从秦汉到明清,有农民起义领袖,有男皇女帝,有全权丞相,有朝中大吏,这些人除了有的是诗人、军事家外,可以说基本上都是政治家,但他们就是治不好国,治不好世,也治不好自己,因为“德”和“礼”的这把尺子随意性太大了,量了生前量死后,总能找出你的毛病来。
  中国的儒学,确实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也不乏可悲可叹之处。这也是历来学界对儒家认识不—的原因。毛志成先生在文中提到毛泽东的诗句:“孔子名高实稗糠”,其实这还算文雅的。“五四”运动前夕,吴雅晖将国粹比作“干粪”,到“五四”时,钱玄同、陈大齐将国学称为“粪学”。对儒学的来回折腾,远的就不说了,20世纪100年中,儒学就没有几天好日子过。现在儒学热升温了,我们对儒学一定要有个平常心态,切记感情用事。
  最后我想用易中天先生的话作为本文的结语.他说;“我们至今还未能对我们的文化有一个科学、客观、冷静的清理和分析,不是全盘否定,就是盲目乐观,感情用事的成分很大。文化的研究固然不能无动于衷,冷漠无情,但过多地掺入感情,却不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而且危害甚多。”
  (易中天著《品人录》285页,2005年上海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