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什么时候读金庸

作者:赵 勇




  什么时候读金庸合适呢?以前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如何回答,现在如果谁来问我,我会很干脆地告诉他:“生病的时候。”
  首先申明,说生病的时候读金庸合适不是本人的感受,而是最近看书时的一点体会。前些日子见到洪子诚先生的一个博士,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洪先生的《问题与方法》。我说这本书我翻过,非常喜欢。她说这就对了,北大的学生都把洪老师的这本书叫做“洪宝书”。
  洪先生的书喜欢,“洪宝书”的说法却是第一次听到。回家之后立即打开“洪宝书”,继续翻阅,没想到在一处谈论金庸的地方看到了一段有趣的文字:
  〖HT5K〗同学也许会问,你讲到这场讨论所表现出来的“意思”,那你对金庸怎么看?喜欢他的小说吗?这个问题我真的不能回答,因为说真的,金庸的小说我几乎没有读过。说“几乎”,就是说也读过一点。大概是1990年的时候,我有病,休息了好几个月,上课、研究什么的都停止了。当时在系里读硕士的邵燕君抱了《天龙八部》到我家,好心对我说,趁有病做不了别的,正好读金庸,这样病会好得快些。我就开始读起来,读了几十页也不能进入“情况”,确实读不下去,终于连第一本也没有读完。大概像批评家吴亮说的,“口味不对而已,没有道理可讲”。邵燕君后来问起,听说我读不下去,很吃惊,也很失望。她认真地对我说,“不读金庸,您这一生会失去许多乐趣的”(学生大笑)。这句话给我印象很深。一个人一生的“乐趣”本来就不是很多,有“乐趣”还不去争取,那就有点不应该了。
  看到“学生大笑”,我也呵呵起来。我笑是因为后来认识了邵燕君博士,1990年的时候她大概只有二十二三岁吧,小女生模样,却说出一句如此“经典”的话来,以至于让洪老师“逮”住记了十来年,而且最终还记录在案。本来这是句比较“私密”的话,现在书一出,不是就泄密了吗?
  笑过之后细细一想,邵燕君让生病时候的洪子诚读金庸,说不定还真有道理,因为记得王彬彬的一篇文章似有类似说法。便急忙取下《十博士直击中国文坛》,重新把王彬彬那篇《金庸:雅俗共赏的神话》读了一遍。果然,在这篇文章中发现了一个例子。严家炎先生为了说明全国人民都喜欢金庸,便举例道:“据我所知,像中国著名文学家程千帆、冯其庸、章培恒、钱理群、陈平原等,也都给予金庸小说很高评价。记得1994年,遇到女作家宗璞,她抓住我就问:‘你们开金庸的会,怎么不找我呀?’我说:‘听说您前一段身体不太好?’她说:‘我前一段时间住在医院里,看了好多金庸的书,《笑傲江湖》啦,《天龙八部》啦,我觉得他写得真好,我们一些作家写不出来。’”引出严先生那一大段文字后,王彬彬评论说:“文学家中有些人对金庸表示出某种程度的赞赏,还与阅读金庸时的特定情境有关。在非正常的状态下阅读一部文学作品,往往与正常状态下的感受、判断有很大差距。一部本来很优秀的作品,在非正常状态下阅读,也许会觉得索然无味,而如果你此后不再重读这部作品,对这部作品索然无味的印象就会伴你终身。同样,一部正常状态下也许你根本读不下去的作品,在某种非正常状态下,你也许会读得津津有味并做出很高的评价。这道理,与我们在饥饿难耐和在肠胃不适、胃口大坏的情况下会对食物有不同感受相类似。文学家中有些人对金庸的肯定,我觉得就与阅读金庸时的非正常情境有关。”
  完全正确!生病的时候可不就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嘛。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想读点书,不读金庸读谁呢?当其时也,你仰卧病榻之上,神情恍惚,不思茶饭,或许还担心着哪根肠子要了你的命,不禁悲从中来,愁容满面。有朋自远方或近处来,携《天龙八部》一套,置于枕头之侧,曰:“读金庸,病可愈也。”你惨然一笑,将信将疑。客走,恍惚如故。转而一想,卧着也是卧着,何不读几页试试?况语堂先生有《论躺在床上》一文,妙不可言。就权当实践检验真理,试它一回。遂取一册在手,捧而读之。初,未见颜如玉,只知肠子痛,盖因日常生活之线未断也。继而读之,只见刀光剑影,月黑风高,女子英姿飒爽,男儿挺自强。不知不觉肠子就不痛了。护士来查房,你一把拉住她的手,伊大惊失色,以为你耍花花肠子,不料你却指着手中书,激动地说:“此乃宝物也,比你们医院的吗啡管用!”——大概,这就是生病时读金庸的全过程。
  为了证明生病时读金庸合适,我再举一例。2003年春夏之交,北京闹起了“非典”,顿时风声鹤唳,坚壁清野。其时吾儿十岁有半,整日圈养家中,大叫无聊,颇以为苦。一日,我说弄一套金庸读读如何?吾儿耶地一声长啸,欣喜若狂。便戴大白口罩出门,搞了一套《天龙八部》。至此以后,吾儿勤勤恳恳,夜以继日,再不呼天抢地,短叹长吁,无聊症不治而愈。待三遍看完,已雨过天晴,全国人民都不害怕生病了,他却“病”了——成了近视眼。这个例子表明,不光生病时可以读金庸,害怕生病的时候也可以读。“非典”一个来月,许多人赋闲在家,门不敢出,班不能上,该有多少人读过金庸!
  然而,也偏有冥顽不化如洪子诚者,居然生病时也读不下去金庸,这可如何是好?洪先生解释说:“最近严(家炎)老师也说过,金庸小说读不下去的人,可能是有心理障碍。严老师做学问很认真、严谨,我想他不是随便说的,这里面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严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那就读读呗。但洪先生显然是一倔巴老头儿,因为他拐了个弯之后接着说:“我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重新来读金庸。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总有许多好像比读金庸更‘要紧’的事,所以这个计划还是没有实行。”话里话外说到此处,明眼人已悟出了许多。本人读罢这段文字,除了佩服洪先生高超的讲课技巧外,不由得对洪先生心生敬重——喜欢金庸者也许值得表扬,读不下去金庸者却更值得敬重。大概,这也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事情。我就这么看。
  既然谈到了金庸,也需要把我自己读金庸的感受略作交待。其实,我的感受很简单,就是没什么感受。我读金庸是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同宿舍一位老兄每日捧读金庸,口中还念念有词,深以为奇。于是借来《笑傲江湖》一套,认真学习。我倒是读进去了,而且读得热火朝天。但读完之后就完了,现在如果谁来问我那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主人公是谁,脑子里居然片甲不留,忘了个干干净净。而且,奇怪的是,至此以后,我居然再也没有碰过金庸。90年代以来一直到世纪之交,金庸在大陆行情看好,“票房”一路飘红。“金学界”内外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然而,我却把它当成了风景。只顾看风景,忘了读金庸,细细一想,实在是罪过。
  如今,既然明白了生病时可读金庸,就一直期待着这个幸福儿时刻的来临。但是,想想自己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一时半会还生不出病来,就觉得读金庸大概还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尽管如此,我还是想郑重建议:愿天下生病者皆读金庸。当然,不生病也是可以读的,只要不读出病来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