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深圳一景

作者:朱家台




  弹指一挥,南下深圳十一年了。先后结织过十多位深圳诗人,但大多数以诗敲开衙门商场升官发财弃诗而去。至今仍然有话可说的,只有一个,就是栖居一家“喉舌”“二线”当“主任编辑”的女诗人刘虹。
  我一向不懂诗人,除了有时读读唐诗宋词消闲,基本上不读什么新诗当代诗。所以刘虹1976年以来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上发的一些诗,这些年收入20多个选本的诗,我一概没有印象;倒是她近年在《今朝》等一些民间诗刊上的诗,我偶尔作为“思想之矿”来浏览一下。每次与刘虹见面,我无力与她谈诗,只好请她说说身边的新故事。
  我有记录音日记的习惯。一些人不知这是在以“完整地准确地记录”之方法尊重人,避免记忆误差带来“郢书燕说”,常常忌讳“将闲谈也录音”,但刘虹不在乎。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新发现的“人性新边疆”——印象最深,她听说一人,自视才高八斗,思通万仞,一向孤芳自赏,“粪土今天万户侯”;某年此兄突然辞职下海,声称从此彻底“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不料一年时间,这位“孤芳自赏”竟然潜回到单位,向“老板”痛哭流涕忏悔,说是这一年在体制外生存,生意血本无归,教训深刻:而今才明白,“在家(体制内)千般好,出门(体制外)步步难”;“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乃瞻衡宇,载欣载奔”,伏望“老板”念其年幼无知,开恩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吃回头草”机会:只要能重回单位工作,哪怕是做门房都行。“老板”想当年一个傲视群雄,睥睨一切的“傲慢先生”,如今能幡然悔悟,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反面教员”,让这个有“贰臣”经历的家伙在单位呆着,准能“此时无声胜有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果然,这厮一回到单位,全单位的“刺头”“调皮佬”顿然都变得像“乖乖儿”,心想连“傲慢先生”都如此“回头是岸”,我等岂还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地瞎胡闹?纷纷痛改前非,跟着“老板”指鹿为马。为表彰浪子回头的示范功勋,“老板”不久便让其加官进爵,连升三级。
  刘虹不仅仅关注这类新闻,而且还勇于阻止异化。
  大约九年前,我们在一个知名导演家里见面了——我们都来祝贺这个青年导演的一个颇有思想独创性的电视剧在黄金时段开播。从此我们常常在那知名导演家聊天。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再也不能见到那知名导演了。直到去年,有一天,刘虹来电话,请我到一个高尔夫球会——那个失踪的“知名导演”回来了,请我们赴宴。我如约到达,刘虹却不在。“知名导演”告诉我,不用等刘虹了,刘虹刚才将他大骂了一顿,跑了!果然,不一会儿我就接到刘虹的电话,她说,不能吃“知名导演”的饭了,“知名导演”现在已经不拍摄有思想有艺术的人文电视剧,而是专门在拍一些可以赚大钱的迎合市场的商业片。对这种背叛理想,背叛艺术的商人,还有什么可谈的?除非他改过自新。这使“知名导演”大受刺激,让我转告刘虹,等着吧,我会重返崇高的!
  此事让我发现,刘虹并非一个躲在象牙塔的小资情调诗人,她实在更乐意将高山流水的诗意化为行动。她一再被徐迟、曾卓、北岛、章诒和等文化人赞赏鼓励,绝非偶然。她在其第六本诗集《刘虹的诗》(重庆出版社版)自序中书:“对于我,写作最直接的内驱力,则来自于对异化人性的传统价值和中心文化的不认同,是自觉边缘化精神生存下的持守与抗争,是自我放逐中对丰美生命的积极吁求和无奈喟叹,……作为女性诗写者,我秉持‘先成为人,才可以做女人’的存在逻辑,不在写作中把自己超前消费成‘小女人’。
  这样的话,在今日深圳女性中,可能只有刘虹有资格这样说——她为了坚持自己的”边缘思想诗人“理想,宁可失职不做一些别人争抢的“中心工作”,因此工资比同事少三分之二,也心甘情愿,自得其乐。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如果说深圳确有“边缘文化”,刘虹算得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