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由丹青到愤青

作者:萧 沉




  在美帝国呆了整整十八年的中国画家陈丹青,自2000年海归后,仅用了短短五年的工夫,便已在国内教育界—美术界—建筑界—文学界等各大领域火得一塌糊涂。但略显蹊跷的是:他的火爆并非是因他以画家的主业又创作出什么震惊中外的美术作品,而是基于他对文字与言论所投注的极大热情。换言之,在国内各界他是以不断“出语惊人”而暴得大名的,人们对他的关注与兴趣点,皆来自于他对美术—教育—音乐—建筑—摄影—文学—历史乃至社会诸方面问题所阐发出的文字与言论。他的出现,一度几乎令人误以为中国文化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似乎从未有人像他一样勇敢地站出来说话,也从未有人带着美国式的民主与科学思想来横扫中国当代文化。
  自2000年以来,陈丹青写作与发言勤奋,在国内先后出版有《纽约琐记》、《陈丹青音乐笔记》、《多余的素材》、《退步集》等多种言论随笔集。尤其是《退步集》一书,自2005年1月交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付梓以来,截止到2006年1月,仅一年时间便已再版重印到“第九次”,累积印数达70000册。而他近年来被社会各界请去讲演发言的次数,也多得无法统计。他由一位画家转而成为繁忙的社会文化活动家,这恐怕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不过,陈丹青最终以何种名分出现在公众面前,并不在本文所要议论的范畴内。纯粹些说,我只关心他的文字与言论,并通过他的文字与言论,谈点自己的感想。
  
  1.儿童问题
  
  本文的题目,我之所以名之曰“从丹青到愤青”,实在是出于我对陈丹青文字与言论的强烈印象。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海归派,他们对国内各领域各方面所呈现出的肮脏、落后、阴暗、陈腐、教条、无知、破坏等现状,都或多或少或强或弱地表现出“愤青”的姿态,这其实没什么令人惊讶的。在国外呆久了的人,猛地回来,当然会有许多不适,也极为敏感。不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多数国人,对一切文化与社会痼疾早已麻木或司空见惯。但我要说的是,国人中的文化精英们并非没看见这些被陈丹青所看见的痼疾,只是他们更加明白——改变需要时间!
  比如教育体制与高考模式,陈丹青在愤怒之下所指出来的诸多“问题”,在教育界资深人士看来其实早已是“儿童问题”,几乎人人都清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如果感到吃惊,只能是对陈丹青的少见多怪而吃惊。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问题,几十年之所以解决不了或解决不好,并不在于大家都明哲保身、视而不见,而在于若要拿下它,会格外棘手,非一个教育界或几个老中青教授就能办得了的。不过,陈丹青的婉言辞职与不合作,以求洁身自好,这在高等学院中倒是鲜有人能做得出的,这也是基于陈丹青辞了教学的差事后,还有靠画画活着的退身步。所以他既可以“愤青”一把,也有一手“丹青”的活计托着。可别人就不行了,所以陈丹青也不必鄙视教育界同行们的“无声的沉默”。
  对中国城市不断拆毁古建筑的愤怒,也是“儿童问题”,建筑大师梁思成先生毕生都在呼吁,又怎样呢?他活着时就没少拆,死后这些年就更别提了。难道从上到下、从建筑学家到平头百姓就没人知道保护吗?早就知道了,许多人知道的只会比陈丹青多,而之所以不愿再唠叨,依旧是因为——改变需要时间!全民的整体文化修养与素质,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都升华了。
  陈丹青对国内新闻媒体的愤怒与嘲讽,依旧是“儿童问题”。他拿美国媒体能够直播克林顿总统诽闻听证会来与中国相比,且得出结论说“想必深愧弗如吧”云云,同时又指出中国媒体所曝光的丑闻主角皆是“无关痛痒”的人与事……这情形国人早就清楚,用不着陈丹青多说。还是那句话——改变需要时间!中国有中国复杂的形态,许多事情倘若采取“急转弯”可能会翻车,所以慢慢地转,或许更适合中国。
  另外,对他嘲讽央视《艺术人生》栏目的观点与言论,我其实也以为未免太过于苛刻了。他说《艺术人生》“老要逗人谈私事,谈爹妈,直到嘉宾哭出来,底下轰然鼓掌,看杀头似的,这是忆苦思甜一路演变过来的老把戏,多么卑鄙的意识形态伎俩,多没教养,台上台下一起没教养”云云。可哪一路东西是横空出世的呢?哪一路东西又不是慢慢演变过来的呢?而对“教养”二字的理解,东方西方其实也很有差别。就说“性生活”这件事吧,中国人认为“行房事时不可燃烛”才有教养,但我们看西方人却常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开灯做事就更不在话下了,这样难道就算有教养了吗?反正以中国人的思想看,绝对没教养。文化背景不同,对伦理道德的认识就不同,这是显而易见的。
  再则,中国电视节目的水准,你若只横向去比,当然会感到矫情与落伍许多;但若纵向来看,无疑又进步了许多。十八年前你陈丹青离开国土时的中国电视节目是个什么样,不会不知道吧!而今天,所有的中国人比你更清楚中国电视的变化,它至少是一直向前的,也从未停止过。至于能否追上国际步伐,亦非一个电视领域所能解决的问题,它牵涉的方面太多,早已超出了电视的单一范围。所以,我愿意继续重复地说——改变需要时间!
  
  2.文艺问题
  
  陈丹青的几本随笔集,多有论及绘画、文学、音乐、摄影乃至艺术批评等问题。对于绘画,我是门外汉,身边虽不乏许多画家朋友,自己也读过一些古今中外的经典画论,领略过一些传统与现代美术的作品,包括波普、装置、行为艺术等,但终究不敢随便发言。不过,陈丹青对中国“美术馆”建造与开放数量的愤怒,对故宫乃至许多“宫”的书画文物长期皆得不到展示的愤怒,想想依旧是“儿童问题”,不必陈丹青唠叨。
  谁都知道对艺术品与文物的展示,有助于提升这个国家与人民的文化素质与修养。我妻子从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回来说,那里最普通的市民家里都挂着油画;而即使家中的一日三餐很简单,桌布也异常讲究……俄罗斯也是这样。可我们是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且绝大多数是农民,温饱问题尚未彻底解决,谈何艺术与文化?谈何更多的美术馆?谈何参观艺术品与文物?我看还是先盖住宅解决住房难的问题吧,艺术与文化在目前的中国,依旧是极少数人的事。而需要艺术的人,你不给他建美术馆不给他看艺术品,他也照样很艺术地活着。陈丹青本人不就是这样过的吗,素质并不低呀!我这样讲,并非反对艺术的发展与兴盛,只是觉得陈丹青的文字与言论,不必谈这些尽人皆知的“儿童问题”,闹得好像其他艺术家都是睁眼瞎,没“发现”这些问题似的。
  陈丹青谈文学,我注意到了2005年他在鲁迅纪念馆的一篇演讲,题为《笑谈大先生》。公平地讲,他很会发言,切入的角度与问题也令人感到新鲜——他以为鲁迅先生给他的深刻印象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好看;二是好玩。文学乃至其他艺术,其实怎么谈都行,毕竟不是数学上的1+1=2,结果非常明确,所以谈左谈右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就基本成立。鲁迅的许多文章就显出他自圆其说的强大能力。请注意:我用了“能力”这两个字,而并非真理。真理是没有的,与陈丹青相识的作家阿城说得好,“真理的另一面往往也是真理”。
  陈丹青对鲁迅的崇拜是显而易见的,我也崇拜鲁迅。但这并不等于鲁迅从里到外浑身上下都是真理,他也有谬误。比如他专捡孔子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句话来否定整个的孔子,就有些以偏概全。孔子虽贵为圣人,但讲话肯定也有漏儿,比如《论语》里记他“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但孔子又的确讲过“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显然没少说命。而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其实也能找到他并非“不语”的例子。我的意思很明确,孔圣人不是完人,鲁迅也一样。陈丹青盛赞鲁迅无可非议,但文章总透着“情人眼里尽西施”的感觉,就会影响腔调,有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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