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邓公和聊斋

作者:马瑞芳




  邓公指哪位?邓小平。
  聊斋,《聊斋志异》。
  可能有人要说:邓小平和聊斋,一位当代政坛的神奇伟人,一本古代谈鬼说狐的闲书,这是哪儿和哪儿?马瑞芳沉缅聊斋太久,转晕了?
  我过去也没想到邓小平和聊斋会有联系,当我发现了邓小平不仅和聊斋有联系,而且聊斋居然给邓小平的著名论点提供借鉴,因为发现了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生命力的重要表现,我惊讶而兴奋。
  简言之,邓小平喜爱《聊斋志异》。
  根据我的考察,聊斋红楼,一文一白,一短一长,中国两部最优秀的小说之间有渊源关系。而邓公和聊斋的关系,恰好需要从《红楼梦学刊》说起。
  香港回归不久,《红楼梦学刊》来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要求购买创刊以来全部《红楼梦学刊》。
  《红楼梦学刊》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人士来信来访,要求补购全部学刊。
  学刊编辑部主任孙玉明教授接待了老人。他解释:现在仅仅有部分过去的学刊,要想补齐,已不可能。
  老太太有些失望,继续跟孙玉明聊,好奇地问《红楼梦》研究和《红楼梦学刊》的现状。孙玉明一一回答,无意中说到,《红楼梦学刊》现在非常困难,有关部门“断奶”,以后要自负盈亏,刊物面临能不能办下去的困境。
  老太太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不久,《红楼梦学刊》接到有关部门通知:卓琳同志请《红楼梦学刊》的人到家里谈一谈。
  学刊的人如梦初醒。原来,那天那位像一般《红楼梦》热爱者一样,要求购买全部《红楼梦学刊》的普通老太太,是邓小平夫人!
  《红楼梦学刊》副主编张庆善教授应邀来到卓琳家。卓琳在邓小平的书房接待了他。问起学刊办刊经费困难一事。庆善如实回答。
  卓琳说:“《红楼梦学刊》办刊有困难,小×该管。”
  庆善愣了,一时想不起来,这位应该管学刊、又被卓琳称“小×”的是何方神圣?
  “只怕小×顾不过来。”卓琳又说,“怎么办呢?小平同志的稿费已经全部捐给教育了,不能拿《邓小平文集》的稿费帮你们”。
  用《邓小平文集》的稿费给《红楼梦学刊》办刊,是庆善连想都不敢想的,何况小平的稿费已经捐出。
  庆善只是听着,没法答话。
  “那就让胖子帮《学刊》想想办法吧。”卓琳又说。
  张庆善知道,“胖子”,指邓小平长子邓朴方。
  让中国残疾人协会领导帮《红楼梦学刊》筹措办刊经费,未免有点儿尴尬。
  卓琳接着问:“学刊大概需要多少钱?”
  庆善犹豫着,没有马上回答。后来他亲口告诉我:“当时我想,能给我三五万块钱,就烧了高香了。”
  卓琳问:“××万怎么样?”
  庆善吓了一大跳。喜出望外,可是,有这可能吗?
  庆善看到书房里有个书橱全部是《红楼梦》方面的书,特感亲切,好奇地问:“您这儿有这么多红学的书,是小平同志喜欢《红楼梦》吗?”
  “不是他。是我喜欢《红楼梦》。”
  “小平同志喜欢什么书?”
  “他喜欢看写鬼的书。”
  “《聊斋志异》?!”
  卓琳回答,是的,邓小平喜欢《聊斋志异》。他不仅在北京时经常看《聊斋志异》,外出时还带《聊斋志异》。他让工作人员把《聊斋志异》拆成活页,外出时带几篇,闲暇时看。
  不久,卓琳打电话告诉庆善:上次说的数目,“胖子”筹措有点儿困难,减半吧。于是,《红楼梦学刊》收到了邓朴方给他们募来的一笔办刊经费,将拖欠许久的稿费都补发了。
  对古典名著,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的读法,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的欣赏角度,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接受方式。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夕,毛泽东同志约见文艺界何其芳、陈荒煤等时曾谈到,聊斋可以做清朝的历史来读,鬼故事《席方平》其实写的就是官官相护、残害人民。这,是一位从事政治变革和社会革命的伟人对聊斋的部分解读。
  自从听说邓小平喜欢聊斋后,我常琢磨,邓小平这位一心搞改革开放,谋经济发展的伟人为什么喜欢聊斋?
  因为邓公是富有想象力、创造性的人,聊斋天马行空的想象,瑰丽的三界,符合他的审美情趣?
  因为聊斋笔下的时代巨变、商品经济对当今社会有可资借鉴之处?
  因为聊斋幽默谐趣的故事启发了邓公的哲理性思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恰好,我正写已想了很多年,现被河北教育出版社列入出版计划的《马瑞芳评点<聊斋志异>》,一些平时不太注意、并非名篇者须一一细读并点评。点到《聊斋志异》手稿本卷三《驱怪》篇末,看到“异史氏曰”前八个字,我眼前一亮:
  “黄狸黑狸,得鼠者雄!”
  狸者,猫也。翻译成白话就是:
  “黄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和当代伟人的著名理论“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何其相似乃尔!
  蒲松龄原来拟的篇名是《秀才驱怪》,后来将“秀才”二字轻轻勾掉,但“秀才”仍清晰可见。这个七百多字的故事,写一位“巨公”知道徐秀才有对付妖怪的办法,将他请到家里,但是不告诉他缘由,只将徐安排在花园里。半夜时妖怪来了,徐某将被子蒙到妖怪的头上大叫,妖怪吓跑,不再出现。徐某不知吹嘘自己,巨公“吃了泰山不谢土”,设好了局,令人上钩,别人驱怪,他坐享其成。但不管怎么说,谁驱走了怪,功劳就该是谁的。所以蒲松龄在“异史氏曰”用“黄狸黑狸,得鼠者雄”说明小说的寓意。
  蒲松龄当年在穷困的境况下写聊斋,担心没知音,没人读懂《聊斋志异》,曾感叹:“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当年穷秀才苦求知音,哪能料到日后知音满天下,包括中南海。
  邓公点铁成金,将志怪故事的哲理,用到发展经济、不拘一格降人才上。
  今年我有个博士生写的毕业论文是考察德文版《红楼梦》,五月底,我把已担任中国红学会会长的张庆善教授请来主持答辩。答辩之余,我向庆善询问卓琳帮助《红楼梦学刊》事,尽得其详。庆善旋即赴南美进行学术访问,此文涉及他的情节未请其“校阅”。用聊斋常用词,“顾亦无妨”,笔者文责自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