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抑郁是一种专利

作者:李 更




  忽然地发现,当一个人睡不着觉的时候,这个人也许就开始抑郁了。
  以前不觉得,认为抑郁不过是生气的一种,或者不高兴的一种,好像只有到了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崔永元公开承认自己得了抑郁症,许多人才知道这是一种神经病。
  说神经病当然有点过了,按照中国人比较不刻薄的说法是精神病。不论怎么说,都是一种病了。中国人从来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神经病,其他什么病都好,哪怕爱滋病、癌症、非典都可以,就是不能得神经病,中国老百姓最常见的一种骂法就是骂人家是神经病。
  神经病什么时候成为中国人的瘟疫,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在西方国家,各种精神类的疾病和感冒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且对精神疾病尤其关怀,专门配备有心理治疗医生。
  珠海以前有个集团,先是经销电脑,后来是卖水。操作者特别会忽悠,说这水如何如何能使人健康,发了大量的广告,果然生意非常好,可是我在采访他们员工的时候发现,他们自己根本不相信这种水,自己的员工也不会喝这水。他们赚了钱又想搞房产,一个大厦,连个地基都打不起来,他们甚至用国歌国旗为大厦做广告,还是不能挽救骗局,以至于上当的香港、澳门人专门到珠海讨说法。人们不禁要问:一个大老板,怎么连一幢楼房都建不起来?要知道,珠海随便一个搞房产的老板都可以建大厦,而这位大老板却连一层楼也建不起来,这不是明显的问题吗?最有趣的是,当这家公司在珠海倒闭之时,有关方面想去查封他们的财产,结果发现他们的办公大楼都是租来的,可见其一开始就准备恶意逃债了。
  但是事情有时就这么奇怪,高智商的人常常被低智商的把戏所惑。这个老板东躲西避了几年以后,谁也不敢相信他在上海人帮助下又站起来了。上海人那是何许人也?那是东方的犹太人呵,精明得不能再精明了,怎么会被鼓惑呢?
  原来,是该死的失眠症降低了上海人的智商。这老板在水里放了安眠的东西。根据有关资料统计,失眠症是典型的城市病,越是大城市,得的人越多。换言之,失眠人越多的城市,越像现代化城市。上海人舍得在离婚官司上花钱,舍得为解决失眠问题花钱。
  失眠引起的抑郁,蔓延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包围了我们。被抑郁打垮的上海人,成就了别人一个巨大的商机。
  崔永元说,聪明的人容易得抑郁症。我按照他这个思维寻找下去,发现爱好文学的人更容易得抑郁症。文学家常常是一些神经过敏的人,他们的发散思维太强,特别善于联想,联想好的事情没有关系,联想坏的事情那可就容易钻牛角尖了。
  我发现,得抑郁症的人通常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知道自己的不足;
  二:对自己要求过高;
  三:经常有挫折感;
  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知道自己某些问题本来是好事,可以不断完善自己的行为。但是,对自己的毛病过于清醒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常常因为放大自己的过失而自责不已,以至于形成病态。有时,就应该对自己的生存状态、自己的生活形象糊涂一点才是。
  对于领导、同事对自己的批评,不要急于改正,黎巴嫩诗人哈里尔·纪伯伦有句名言:有时,捍卫自己的错误也是对的。因为错误和真理一样,总是相对而言的,在这个时期是错误的做法,说不定在另外的时期是正确的;在这个单位是错误的做法,在那个单位却可能是正确的。
  要把自己看低一点,不要老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样子。乌龟是最没有追求的一种动物,它的要求很低,从来不进攻,所以它长寿。翻看历史,伟大的人物通常总是进攻型的,但是进攻型人物短命的居多。
  对自己有要求是可以的,但不能要求过高。在不经意之间达到的高度,才是合理的高度,才是愉快的高度。苦行僧似的工作是没有意思的。
  曹禺晚年,一直想再在戏剧界火一把,自从他20几岁奠定了自己的文学地位,总是想百尺竿头,但直到死也没有超过20几岁的自己,为此,他的晚年噩梦连连,把自己搞得很是痛苦。
  其实这真是没有必要,张爱玲都说过,成名要趁早,你曹禺成名那么早,多幸福啊,多少作家一辈子都达不到你的高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一点,张光年就做得很好,他是靠《黄河大合唱》早年成名,成名以后,他再也没有刻意去写什么了,满足心使他生活愉快,即使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他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如果强迫自己再去写什么,也许还会坏了自己即有的名声。
  挫折感,是人人都会有的,关键是你怎么去处理。有的人的逻辑是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到灭亡。这样就会加重自己的挫折感。而曾国藩就把自己老打败仗总结成“屡败屡战”,这就有了积极的意义。为自己的过失进行开脱,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处世态度。
  抑郁症让我们过早地失去了一些优秀的作家,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海明威、徐迟、三毛、顾城、海子、昌耀……这些名字实在太长,自杀成为他们谢幕的方式,我不能明确了解他们的问题,但我知道在这些名单中,还应该加上广东作家杨干华的名字。因为我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好多年,也打了多年交道,我早就应该写一点他的文字,而其实,他并没有帮助过我什么。
  海子自杀的时候,有个文学中年嘲笑地说,这个25岁的文学青年想靠自杀出名。这个文学中年在成了文学老年以后竟然评上了一级作家,可他所在的单位的人都不知道他写过什么。这是对于海子的另一种悲剧。客观上,海子果然成名。
  我想杨干华肯定不是想靠自杀成名。实际上,他已经是广东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小说得过全国性文学奖,在广东,不知道他的名字的连文学青年的资格都不配。
  他就是对自己要求过高,我们曾经有过几次深入交谈,他一直苦于自己没有能够进入全国文学爱好者的视野而抑郁。他有部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写得相当不错,但在第二部就写得相当艰难,出版以后没有多少反响,甚至连自己供职的单位也没有什么人看,这对他的自信心是相当的打击。他一直想努力写出第三部,却不知道怎么突破,在寻找各种写法时,他严重地失眠了。
  我一直敬重他的使命感,因为广东作家很少像他那样执着于文学,他不是靠文学沽名钓誉,他是真想给广东文学历史留一点东西。他十分热情地为许多文学爱好者写评论、作序,但有时又陷于一种文学江湖之中。有一段时间,某地为了繁荣文学,搞了不少评奖,由于那些奖受某些附庸风雅的官员操纵,评出的作品和人物就像王朔笔下的“三替公司”操作的喜剧。他是主要评委,我曾经找他交流过意见,他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不是不知道作品的好坏,而是比任何人都知道作品的好坏,他太明白这样的评奖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他只有苦笑,因为当地有关方面待他不薄,所以他只好“存在就是合理的”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知道是不正常的事而不能正常地指出来,是造成他抑郁的另一种原因。
  他去世前不久,一位朋友到珠海他还拉我去吃饭,三人谈了半天的文学。甚至在他自杀前两天,很晚了我因为什么事和他通电话,他还告诉我在找药,因为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了,从美国买回的药也没有用,他说非常痛苦。
  他刚刚活了一个甲子,死后,却没有出现作品热销的场面,他似乎很快被人忘记了,就是他生前帮助过的不少文学青年,也没有什么纪念文章出来,本省作家协会后来出了不少作家的书,却没有为他出一本。
  在珠海,只要我发表了文章,他都要找去看看,并且经常要打电话和我讨论,斟酌一些细节。但是他没有为我写一个字的评论,因为我的文字火药味太浓,他不好表态,这一点我非常理解。我要特别提到的是,在十几年以前,他是广东作家中少数口头赞扬过我的人之一。
  在现实中无法完美自己的人,也就不必要在现实中完美自己了,重要的是在幻想中使自己的精神完美。
  我现在想起来,那些疯狂地热衷于游戏的人,就是想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梦想,可能,这也是抑郁症的一种吧。
  不要有太强的使命感,不要对自己有过高的要求,自恋总比自责好,这世界怕就怕认真二字,要经常暗示自己就是好样的,要对自己取得的一切成绩持满足心态,这样就不会轻易被抑郁症打垮。
  不要被抑郁所控制,相信我,抑郁是有责任的人的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