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文坛,绝非最后一个受害者

作者:高 深




  在第七次全国“作代会”上,我同老作家韶华“住对门”。与这位亦师亦友的兄长,已有几年没见过面,与会期间免不了聊天。由于相识多年,彼此了解,又都是直肠子,谈起话来就口无遮拦。在一次海阔天空胡侃时,他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你发现没有?有些一向爬格子的,如今对官位、爵禄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写作。”
  老先生也许是随便一说,却惹得我半宿没睡好觉,遂想起文坛上看到听到的一些事,文人谋官求爵的确实不少。
  真正的文人历来自视清高,心思用在写作上,对于作品以外的东西,不趋荣利,漠然置之。但当今的某些文人,不仅对“位”与“权”心向往之,对获什么奖,当什么委员、评委,出席某个会议,都耿耿于怀,甚至连某篇评论中提及的座次,也斤斤计较。看那样子,不捞个“满汉全席”不会甘心。而这些人的创作,倒是“功夫在诗外”。
  眷恋功名爵禄者,古今都遭世人鄙视,而“节纵孤高,无伤冲雅”则备受人们仰慕。在这方面,古代贤者令人肃然起敬。北宋大文豪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对严光称赞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位严先生是范仲淹终生崇拜,敬佩有加的先辈,尤其仰慕严先生不谋权势,安于淡泊的高尚人品。严先生曾与刘秀一起游学,相处无间,用今天的话形容,两个人是不分你我的“铁哥们”。后来刘秀做了皇帝,第一个想重用的人就是严光。可严光没有接受恩赐,且隐居起来不见刘秀,害得刘皇上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他,恭敬地恳请严光进京。刘秀到严光的住处拜会时,他竟卧床不起。刘秀走到床前,屈身拍着他的肚子说:“子陵(严光之号),你就不肯帮助我治理天下?”严光先是不予理睬,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士各有志,你何必死乞白赖地逼迫我?”
  范仲淹之所以盛赞严光,因为即使是古代文人,像他这样不依附权贵,淡薄名利的也很罕见。
  官场也好,文坛也罢,为何有人对职位、席位那么在乎,那么望眼欲穿,那么馋涎欲滴,甚至不惜厚着脸皮托人情,走门子,搞关系,拉选票,有的还公然伸手要官,花钱买官。可见当官必是有好处,有实惠。试想,如果当了官就真的要吃苦在前,享福在后,还得把荣誉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还可能有那么多人挖空心思地去谋官吗?
  官场的情况不甚了了,文坛上有了职位却真的有不少实惠。例如只要你真戴上了那一级的乌纱帽,享受那一级的工资级别、物质待遇,房子、车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其他像评奖、出国什么的,都会比一般作家得到的容易。也正是因此,有的人才党委任完职到人大,人大任完职到政协,老得颤颤巍巍了,还要最后赖在位置上,当个“名誉”的都不干。有的人已经退下来几年了,还不情愿退出历史舞台,对失去的权力恋恋不舍,仍利用各种关系、各种机会,施展种种权术,打一派,拉一伙,干预许多不该干预的事情。这让年轻作家们会怎么想?
  文坛本来还是相对清净的,可是几千年来的“官本位”观念,不仅顽固不化,而且不断扩张,积极向外延渗透。想想吧,固若金汤的长江大堤尚有渗漏,“官本位”怎么可能只在官场上“游弋”,而不向其他领域扩张?仔细观察一下各个层面、各类协会、学会,哪里没受到“官本位”的风蚀?哪里不存在“官本位”的菌染?“官本位”有强大的生命力,有广阔的扩张土壤,有悠久的传播历史及氛围。文坛并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诚然,所有不体面的事情都是“个别”的,文坛上的“清高”之士古今不乏。晋代著名诗人陶渊明,41岁任彭泽县令,有一次“郡”里的一位“督邮”(官名)到彭泽视察,按惯例县令要出来隆重欢迎郡官。但陶渊明不肯在权力面前卑躬屈膝。他说:“我不能为了这区区5斗米的俸禄,向一个庸俗的小人折腰!”当即辞职回家,并写了有名的《归去来辞》。文章中表现了诗人对腐朽的官场生活的厌弃,对农村田园生活的向往与热爱。从此,诗人再没有出来做过官,一直在农村劳动和写作,被称为“田园诗人”。
  当今也有淡泊权位的作家,河北省写农村小说的高手何申就是一位。他为了潜心写作,早于47岁时就主动请辞一家报社的社长职务,宣传部的副部长也不兼了。还有辽宁作协多产作家孙春平,他感觉“驻会副主席”杂事太多,影响创作,也打报告辞去“驻会”职务,当了专业作家,并立马到一个县里深入生活。据说何申担任报社社长时,电话最忙,连吃饭睡觉也不安生。辞掉职务后,电话顿时“哑”了。他说,虽然头几天多少有点“失落”,感到些许寂寞,但无官一身轻,终于“解脱”了。孙春平奔跑在县城与乡村之间,仍很忙乎,只是没有人再因入会、评奖、开研讨会、上稿子等俗事烦他,有了支配时间的自主权。
  开罢“七代会”归来,我也暗自告诫自己:应当牢记罗马诗人贺拉斯在致友人一封信中所说的:“让老马在适当的时候退役,免得它在赛场上出丑,被观众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