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他为当代华语散文带来了什么

作者:庄伟杰




  屈指一数,林语堂(1895-1976)已作古30个年头。但是,由于这位仁善而平和的闽南籍(福建漳州市平和县)作家曾在半个多世纪的文学生涯中,著译过相当丰实厚重且非比寻常的精神产品,他始终“活”着——用他自己特殊的意趣、人格和文化心态以及他作品所敞开的世界。
  从林语堂毕生的思考和写作历程以及写作成就看,散文(包括闲语体、游记式、幽默小品等)无疑是他始终不断耕耘的品种,也是他最为引人瞩目的精神亮点,同时最能体现其闲适与有趣的人生境界。因而,探讨其散文写作的独特之处,对研究林语堂的复杂性、价值取向和文学史意义等皆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
  当代著名诗人余光中曾提出一个有趣而严肃的问题:谁是大诗人?他认为“文学史该怎么写,以及某些次要的问题,例如诗的形式曾经历了怎样的变化等,都和这问题有极密切的关系。一个大诗人的地位确定后,其他的优秀诗人,便可以在他相对的关系及比较下,寻求各自的评价,且呈现一种史的透视。一个大诗人的代表性确定后,我们便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出他的时代怎样感受生活,怎样运用文字,怎样运用文字去表现那种感受”。(《望乡的牧神》)在另一篇《大诗人的条件》中,他对“大诗人”提出了五项条件:多产、广度、深度、技巧、蜕变。余光中对大诗人的评价标准,用来评价大作家同样富有借鉴意义。对此问题,笔者曾在一篇杂感《何谓“大师”——答一名女性作者的信》中大胆提出自己的看法:“能当之无愧为大师者,除了天赋、禀性、才华等因素外,当具备如下诸条件:首先,忧患意识和宇宙意识以及终极关怀是必备之条件;其次,必须对外部世界、对东西文化、对读者等持开放态度并格外动情;再者,当在一定的语境和文化熏染中创造一种独特的话语方式和语言风格;另外,诗人作家自身的学者(智慧)修为、充满博爱与人性光辉之人格魅力的铸造也必不可少;最后乃是必须超越自我,形成属于自己的、闪烁思想光彩和鲜明个性的具有博大精深的体系。现当代文学界如鲁迅、钱钟书等堪称。”如果我们结合上述几项评判标准来逐一检视和评价林语堂,依愚浅见,他即便称不上文学“大师”,起码的也是个响当当的文学“大家”。无论从他的著作产量、在散文界和翻译界的影响力,还是从他作品的独特性、普遍性和闪烁的思想艺术魅力;无论是他所具备的博大性和深广度,还是他的美学理想、创造力和现代意识等等,都足以证实和显示他在华语文学界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今日阅读林语堂,我们的期待视野也许会发生改变、修正和重构。因为林语堂的声名和荣誉在一段时期内被误读被遮蔽。幸运的是,这位闽南骄子也曾被国际笔会以该会名义推荐其获该年度(1975年)诺贝尔文学奖,尽管当年林语堂是作为英文作家被推荐的。
  诚然,林语堂是一位具有国际知名度的文化人,又是一位颇具争议性的人物,但他对中华文化所做出的贡献却不可忽视;尤其是他对现代华语散文写作的独特贡献,更值得我们进行更为宏观、更为概括、同时也更为立体和更为到位的审美追问,即作为一代散文大家,林语堂为整个华语散文贡献了什么?或者说为我们带来了哪些有益的值得借鉴的资源?
  1、展现个性化的话语方式。林语堂散文写作既有鲜明的现代精神,又承续文化传统的斑斓和灿烂,追求一种民间话语,即排斥矫饰、拒绝偏见和假大空的真实的叙述特质,构筑繁复精致的审美视觉空间,这种富有个性化的话语方式所独具的性灵和优美,既充分展现了汉语的独特魅力,又能唤醒现代人对语言文化的复杂情感。
  作为一个写作者,他的话语方式能否从某个方面给汉语写作带来新的可能,这不仅是读者的期待,更是文学史的期待。与小说主要以虚构的文学样式相比,散文更能直接地表达知识分子的审美观、人生观和世界观,并借助语言符号去表达或反映知识分子的存在方式、生命情趣和文化情怀。
  林语堂散文正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强调尊重创作个性,书写表达作者的独具情思。他认为,“凡所谓个性,包括一人之体格、神经、理智、情感、学问、见解、经验、阅历、好恶、癖嗜,极其错综复杂”。在谈及他主编的《论语》选文标准时说:“大概有性灵、有骨气、有见解、有闲适气味者必录之;萎靡、疲软、寒酸,血亏者必弃之。”这与周作人所谓“人生的艺术派”有点相类似,即指艺术的人生态度,近于潇洒、闲适,其根源当是老庄哲学。因此,林语堂说:“国语要雅健,也必有白话、文言二源。凡为文体必先雅顺自然。”这是令人思考的问题。或许是他善于将白话与文言加以融合和互补,才熔铸出一种全新的话语。应该说,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散文诸家蜂拥的情形下,林语堂能独树一帜,在于他能以个性化的散文方式,试图摆脱汉语写作潜在的危机。林语堂以另种人生姿态和写作立场,律动出自己的声色,以轻松的格调、悠闲的神态,抒发性灵去面向心灵世界阐幽发微,而对于人的生存状态表示关切,尤显难能可贵。“我以为文学的作用,便是使我们带了一种更真的了解与更大的同情把人生看得更清楚,更正确一点”。因为“文学最要紧是必须要打动人心,只要它把生活描写得真实。”追求真实和打动人心,了解和同情人生,乃是散文呼唤人文精神、关注世道人心、表现内在人性的品格特征,一旦转化为个性化的世界,自然具有内在的肌理特质。可见散文写作是一种极富个性化的内向特征的创造性劳动。在林语堂看来,作家的创作个性,即是作品中所显示的“性灵”。正是被这种充满生命张力的“性灵”所激活,才成就了作品的生命活力。他特别强调真情实感对于写作的重要性,“自抒胸臆,发挥己见,有真喜,有真恶”,如是才能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地凸显文学写作的个性;他同时注重作家生活于其间的特定历史境遇和现实世界,认为“每样艺术创作,就是一特别作家特别时境的产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使本人轮回复生,也决不能再做同一个性的文章”。这些都是颇有见地的经验结晶。
  在历经了历史的狂热与骚动之后,人们终于想以淡雅沉静的态度去静观和体味人生,以求获得生命的喘息和心灵的解脱。林语堂散文今天之所以仍被人们所重视,这与他的闲适,淡然的人生态度有关。他的散文有助于舒解人们过于紧张和干枯的神经,有益于消除人们内心深处的焦灼和空虚感。现实的历史处境告诉我们,林语堂散文的话语特征是对生命和人生真实状态的书写,闲适而达观。这种独特的个性化的写作,至少有三层含义:a、站在民间的立场叙事,带着平民化的叙事角色;b、这种话语植根于世俗环境,对世事人情有着朴素的理解,因而具有真实的意味;c、标举以人为本的旗帜,重视读者又具有高尚的境界和审美情趣。从某种意义说,林语堂散文追求的是一种民间话语,即排斥矫饰、拒绝偏见和假大空的真实的叙述特质。例如他写乡情的小品,既洋溢着民间情趣,又从日常生活细节中感受到乡情的纯美。在《说乡情》一文中他写出了自己的独特感受:“我来台湾,不期然而然捉见乡音,自是快活。电影戏院,女招待不期然而说出闽南话。坐既定,隔座观客,又不期然说吾闽土音。既出院,两三位女子,打扮的是西装红衣裙,在街中走路,又不期然而然,听她们用闽南语互相揶揄,这又是后世修来的福分。”类似这样的描述,在其散文作品中俯拾皆是。这种独有的艺术体察和感受转换而成的话语方式,无疑就是个性化的情感贯注,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审美视觉空间。
  2、创造闲语体的文体风格。林语堂散文以吐纳古今、汇聚东西的气度,显示出对现代散文的超越步履。他的幽默闲适小品并非仅以抒情或幽默为目的,而是融合智慧、情趣和学识。他的散文是华语散文界的另类典型,他富有建设性地创造了一种散文文体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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