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刘亚洲:真自由,大自在

作者:李美皆




  刘亚洲的《海水下面是泥土》对我具有非凡的意义,它影响了我的少女时代。这篇作品当时被称为报告小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命名的热情的、新词丛生的时代,这个叫法不知道现在还存不存在——这个文本是根据驾机归来的国民党军官李大维的讲述而作,相信当时读到它的人,脑子里都会刻下张学良、少校和含笑的形象。那时我有十五六岁,崇尚西方式的狂飙突进精神,喜欢任何有挑战性的东西,这篇小说正好暗合了我的心境。在小说中,刘亚洲肯定项羽、张学良式的悲情英雄。从此,我心里种下了项羽的精神因子,我知道有两种男性人格:项羽和刘邦。项羽类的悲情英雄就是我那时的精神偶像。我想,很多女孩遇上一个少校那样的男人,都会爱上他,她们的人生也将因此而变得非凡,因为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失败得那么慷慨悲壮,我激赏失败的英雄。可以说,《海水下面是泥土》对于我的人格塑型都起了关键性作用。现在看来,这篇小说并不是多么优秀,但当时,它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非同凡响,包括那种煞有介事的叙述语势,那种欧化的句式,那种夸饰的激情,甚至包括报告小说这个命名。因为那是青春期啊。所以,一个人在青春期的精神际遇非常重要。我庆幸,在我的青春期读到了一篇叫《海水下面是泥土》的小说,知道了一个叫刘亚洲的人。
  中学时代,我希望读到刘亚洲更多的作品,却再也没有读到。关于刘亚洲,倒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比如,他的出身、背景之类。这些信息从我后来读到的一篇刘亚洲的随笔里大概可以得到证实,在那篇随笔中,刘亚洲提到,在大学里,他以为自己是鹤立鸡群的“高干”子弟,很是高傲,可是,有一天,他知道,那个朴实的女孩才是几乎不能再高的“高干”的女儿,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曾经的高傲都变成对自己的讽刺,于是,发愤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自己和女孩都瞧得起自己。当时电影《女大学生宿舍》正流行,那个女孩就相当于其中的骆雪。他们的相遇,倒有点公主和王子的味道,得到的应该是羡慕的祝福。
  网络普及之后,我在网上搜索我从小到大想知道的每一件事情,但关于刘亚洲,却没有搜到多少内容。他在网上大量出现,似乎就是近两三年的事情。当代文学史上提到他也不多,似乎他在作家行列里销声匿迹了。而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把他当作家来看待的。
  去年八月,在北京陶然亭,我突然想起了刘亚洲,也是因为他的《海水下面是泥土》。里面有个叫王雁的男人说,“我认为我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忍无可忍。”“想上厕所时。”(当时,我正是在寻找洗手间)这话令含笑——少校深爱的那个女孩捂嘴笑了。由此,我又想起了含笑第一次令少校心动的情形,那是在一次火灾中。宿舍楼起火了,所有的女孩都狼狈不堪地从梯子上冲下来,最后一个女孩出现在梯子上,她的白色连衣裙被风飘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喊她快下来,“但她没动,使劲按住裙子。她遮住的是春天。”“白裙子在少校眼里变成了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有点悲凉。他的心里涌出一种卫护它的愿望。”她的“含泪的小鹿”般的眼神,令少校怦然心动。那是多么神圣的爱情。这一次,我突然意识到,这篇小说影响了我对于爱情的观念,或者说,我对于爱情的观念就是由这篇小说奠定的。
  几个月前,我第一次系统地看一本军旅文学史,竟意外地多次看到了刘亚洲的名字。突然明白,原来他在这里,应该到这里来寻找他。再次上网搜索刘亚洲,发现他居然很火,甚至被称为“刘亚洲现象”了。浏览内容,更大吃一惊,他已经是拥有中将军衔(50岁晋升)的空军副政委了!作家里居然出了一位中将,我还不知道呢,而我本人就在部队呀。
  终于对刘亚洲有了一个详细了解。刘亚洲,1952年生。父亲刘建德,位至将军。刘亚洲出生不久,父亲所在二十一军即赴朝鲜前线。朝鲜战争停战之后,刘亚洲随母入朝。回国后在山西太原育英小学(军队干部子弟学校)读书。1968年到步兵一八七团“英雄八连”锻炼,很快入伍,从战士当到排长。1972年被部队送到武汉大学学习英语。大学毕业后回到部队,创作了一系列国际军事题材的报告文学如《恶魔导演的战争》、《这就是马尔维纳斯》、《关于格林纳达的对话》、《攻击,攻击,再攻击》等,以新颖的题材、犀利的笔触、尖锐的思想震动文坛,这些作品将以电子战为中心的现代化战争观念引进中国,被一些军校列为学员必读教材。
  刘亚洲的经历充满传奇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文坛对于一个作家的想象。提起刘亚洲这个名字,反映肯定不一,有人认为他是作家,有人认为他是战略研究学者,有人认为他是高级将领。文坛首先要记住的,当然应该是一个作家。
  刘亚洲是一个出色的作家,长篇小说《秦时月》、《大山母山别墅》、《两代风流》,短篇小说《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将军泪》,报告文学《黄植诚少校》、《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吗?》,散文《关于历史》、《烟坟》、《给儿子的一封信》等,都证明了他作为一个作家的实力。刘亚洲又是一个有个性的特殊的作家。他的国际军事题材的报告文学迄今都是独树一帜的。他在1990年后创作的《广场》、《胡耀邦之死》、《实录》等作品,超出了一般作家的目力所及,当然,这与他所处的位置也有关。
  一度,刘亚洲遭到一些人的讽刺,有人挖苦他为“小说家将军”。我认为“小说家将军”并不是对刘亚洲的辱没,在将军与小说家之间,并没有孰重孰轻的问题,如果有的话,小说家的比重也绝不比将军低。以此对刘亚洲进行挖苦的人,必定是以政治军事为本位来作出价值判断的,以为文学是毛,政治军事是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国历史上,文学家中出了一些政治家、军事家,或者说,政治家、军事家中出了一些文学家,比如,王安石、欧阳修、陆游。然而现在,我们记住他们,是因为文学家还是政治家、军事家呢?文学与政治、军事,哪一个生命力更长久?
  刘亚洲是一个具有英雄主义情怀的作家。他的《将军泪》是悼念张自忠将军的,命意就是为将军一掬英雄泪,写得很悲壮。他的《恶魔导演的战争》中的以色列国防部长沙龙,一方面是一个刚愎自用、狂妄冷酷的“战争恶魔”,另一方面又是一个具有高度智慧和勇气的军事指挥家,一个另类英雄。他把这种两面性都写了出来,而对于后一方面,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誉。他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中的陈淮海,出身将门,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具有强烈的民族自尊,崇尚秦始皇军队的风骨和精神,与王朔笔下军队大院的子弟绝然不同。刘亚洲总是自觉地与历史上的英雄为伍,《瞿秋白的梦境》可以明其志。瞿秋白是中共开创人之一,就义时年仅三十六岁。六十年后,刘亚洲以自己的心境来悼念瞿秋白,也是以瞿秋白来照出自己、砥砺自己。
  看看自己,当是羞得不能自容。死亡倒也不惧,可每逢有事,睡觉总成折磨。……不过也就是为处分、爱情、文采、别人的只言片语和一时挫折而苦,统统是些鸡零狗碎。瞿秋白是高山,我连平岗都算不上。我曾设想,我如他般就义,走向中山公园时,像他那样高歌《国际歌》、《红军歌》,在草地盘腿而坐,独斟独饮,而后含笑道:“此地很好!”从容饮弹,这是可以做到的,但像他前一夜那般宁静安详,恐不能够。行为可以强撑,思想却是无奈。骗别人可以,骗自己不行,骗心灵尤不行。
  刘亚洲执著的英雄情结在其笔下爱情中也有经典的表现。女性的爱慕是英雄的成就,是英雄的价值回馈,很大程度上,男人就是英雄给女人看的。江山与美人,是英雄的两大支点。如果没有虞姬,项羽的英雄传奇就没有这么饱满。如果不是小乔初嫁,周瑜就没有那么雄姿英发。没有美人的英雄是暗淡的,暗淡得简直不像英雄。美人的爱情是英雄的画龙点睛之笔。悲情英雄的爱情必然是悲剧,而悲剧美是高于一切的。英雄美人的爱情悲剧,永远崇高、永远美丽得令人不能释怀,因此才得以千古传唱。有多少美人的流芳百年不是因为男人的呢?能够得到英雄的爱情,即便是悲剧,也值了。那样的男人的爱情,是足以令女人死也死得骄傲的啊。刘亚洲笔下的爱情就是这样的,无论《海水下面是泥土》中的少校和含笑,还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中的陈淮海和战友之妻,都是足以令女人自豪的英雄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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