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到历史中寻找教训

作者:李 更 傅国涌




  李更:近年来,您在全国读书界越来越有影响,可以说说您的一些具体情况吗?比如个人经历、著作出版的情况、有哪些引人注目的反响?
  傅国涌:我的影响其实微不足道,充其量也只能影响一部分关心本民族命运的汉语读者。我来自民间,没有受过良好的学校教育,只是自己喜欢读书,去年当代中国出版社出过一本书叫
  《精神历程:36位当代中国学人自述》,收有我写的一篇文章,对自己从少年时代以来30年的阅读生涯有一番回顾。我真正开始写作比较晚,已经过了30岁,第一本书是2001年出版的,现在大约出了10多本书,包括《追寻失去的传统》、《历史深处的误会》、《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文人的底气》、《主角与配角》、《
  民国年间那人这》等等,也写过几本人物传记。我的书受到一些读者的喜欢,这是我最大的欣慰。另外,我还编过几本书,如《过去的中学》,以及刚刚出版的《鲁迅的声音:鲁迅演讲全集》等。
  李更:在别人的田里种自己的庄稼,这是现在一些读后感派普遍给人的印象,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傅国涌:文无定法,读后感怎么写并无一定规矩,重要的是“感”,只要是有感而发,哪怕是借题发挥,“在别人的田里种自己的庄稼”,也无不可。
  李更:历史钩沉,今天不少做学问的喜欢进行这样的研究,甚至把很多小说家、诗人也吸引到这个领域,您认为这是为了和现实拉开距离吗?
  傅国涌:当然,这当中可能有跟现实拉开距离的原因,但肯定不是唯一的原因。中国是个古老的国家,历史特别长,到历史中寻找经验教训,到历史中寻找灵感,到历史中寻找寄托,到历史中寻找娱乐,不同的人也许有截然不同的取向。无论如何,我们无法回避历史,何况今天发生的一切也将成为历史,可以说,我们无往而不生活在历史之中。
  李更:您一般研究从哪些方面入手?怎样整理资料?喜欢野史吗?您的文章有影射现实的吗?
  傅国涌:我对历史的关注主要是晚清和民国这一段,也就是通常说的中国近代史。这些年来,我对近代史的关注也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近代以来中国的转型,二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三是百年中国言论史,现在开始关注怀抱“实业报国”梦想的企业家群体。这些方面,主题虽各有侧重,我关心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能不能过得更好,在精神上和物质上,我们能不能在一个文明社会里像文明人类一样有尊严地面对世界。对于历史写作,积累资料比整理资料是个更长的过程,有了相当积累,才有可能有一些自己的心得、体悟或发现,才谈得上整理。野史这个概念其实也需要重新定位,何谓野史?如果说官修的史书以外都叫野史,那我非常喜欢这样的野史,我写
  1949
  年以及其他书,都很重视个人日记、书信、回忆录等私人记录,我认为私人记录有时候更能见证一个时代的真相,而且只有在私人记录中才能看到个体生命的内心轨迹,这是官修史书中看不到的。对于“影射”,我个人没有兴趣,对我自己来说,历史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寻找真相的过程,其中虽有对现实社会和民族命运的思考,但与“影射”无关。
  李更:案头工作直接关系到做学问的深浅,您认为自己是在做学问吗?讲究出处是学者的基本治学态度,您是否在有些方面有掉书袋子的嫌疑?
  傅国涌:如果学问只是学院高墙内的事情,我想我做的不是学问。我读书写作,只是要回答自己心只的疑问,首先是生命的内在需要。借用梁漱溟先生的说法,我不是学问中人,而是问题中人。客观上,我也缺乏做学问的硬件,我属于民间,之所以踏上读史、写史的道路,并以此安身立命,完全出于偶然,不是自我设计的结果。讲究出处是很重要的,历史毕竟不是文学,不能凭一己的想象,而是要建立在大量可信的资料基础之上,如果因为引用史料严谨而被看作是“掉书袋子”,这样的“掉书袋子”决不是坏事。
  李更:中国近现代历史上有很多读书专家,您也被公认为当代的读书专家之一,您认为在这方面能够出大家吗?
  傅国涌:“读书专家”我是不敢当的。另外,这个名词本身可能也需要斟酌,是指读书多、博览群书的人吗?实际上,人的生命、精力都很有限,加上兴趣、偏好等原因,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一个人一生能读的书是极为有限的,我曾想过,假如一个人一年读
  300
  册书,
  10
  年也不过
  3000
  册,人的有效生命并不长,一生能读上万册书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可是,这个数量也实在微不足道。我们这个民族,像蔡元培、胡适、鲁迅他们这一代学贯中西的大家,像陈寅恪、钱钟书这样“活着的书柜”恐怕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其中原因之一,现在的人旧学的根基就不可能与前人相比,未来也许可以各个领域的第一流专家,有能力与世界对话,但指望诞生百科全书式的大家,希望很渺茫。
  李更:作为一个读书专家,您喜欢指导别人的阅读取向吗?您认为公众的阅读是否一定要专家的指导?图书市场是否也需要读书专家的指导?读书的消费需要引导吗?
  傅国涌:我只是一个喜欢读书,把读书当作自己生活方式的人而已。因为某些原因,受人之约,偶尔我也会给人推荐一些书目,主要是我自己读过的、认为有价值的好书,谈不上指导别人的阅读取向。公众阅读也好,图书市场也好,换言之,就是眼前的读书消费,事实上现在是由大众媒体引导的,而不是由专家、学者引导的,只要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某个人、某本书,就是垃圾,也被当成宝贝。一般人的鉴别能力是很薄弱的,甚至懒得去鉴别。从众心理在其中起了主导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专家、学者对读书消费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如果能让专家学者更多地介入公众阅读的指导,在大多数人静不心读书的浮躁时代里,应该是有益的。但,这里面也有个问题,出版社、书店的商业机心很可能会利用这种指导。
  李更:最近几年,图书市场一直在大面积滑坡,您觉得现在的纸上阅读还有广泛的受众吗?您自己喜欢网上阅读还是纸上阅读?每年购买图书大概有多少本、花费多少?
  傅国涌:以中国这样庞大的人口基数来看,纸上阅读当然有广泛的受众,至少有潜在的广泛受众,图书市场大滑坡的原因很多,不是单一的,但绝对不能忽略,现在的出版环境很不好,出版社提供的有精神品质的出版物还是太少太少了,还有就是媒体环境,有些已出版的好书被遮蔽了。我是个比较传统的读书人,不习惯在网上阅读,太累,喜欢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看书。我买的书以旧书、资料性的书为主,每年大约总有几百本以上,花费从来没有做过统计。
  李更:您对易中天、于丹这些“说书人”有什么看法?有一种说法是,他们的成功是因为今天的中国人不愿意自己去阅读、不愿意动脑筋才去吃他们嚼过的馍;还有一种说法是,说书是中国文化的基本传播渠道,他们其实是在恢复中国的文化传统。
  傅国涌:他们都是商业化时代的产物,他们的成功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只是迎合了这个时代的某些需求,本质上还是娱乐现象,不是读书想象。说中国人不愿自己读书,不肯动脑,可能也只是一种表层现象,根本上还是大环境、大气候造成的。至于,恢复“说书”方式,倒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讨论的题目。
  李更:易中天说自己是个“大萝卜”,是草根,怎么炒都可以,他还忘记一点,萝卜水分多。您认为他有“灌水”的嫌疑吗?或者这样问,他有“灌水”的需要吗?您自己喜欢“灌水”吗?
  傅国涌:我没有看过他的书,无法就他的作品本身进行评价。如果从娱乐角度看,即使“灌水”也没有什么不可。至于他是不是“灌水”,我想时间会作出最准确的结论。
  李更:现在的有些读书专家喜欢作秀,您觉得读书是读给自己看的还是读给别人看的?作秀可以成为明星,明星可以赚大钱,您希望成为公众人物吗?物质对于您这样的读书人来说诱惑有多大?
  傅国涌:读书当然是给自己读的,而不是读给别人看的。否则就失去了读书的意义。在这样一个娱乐化的时代,娱乐细胞完全匮乏的我,不可能成为公众人物,也无意成为这样的公众人物。物质对于我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如果说有什么诱惑的话,那也只限于一家人能过上最普通的日常生活这个层次上面。一日三餐,读书写作,平平淡淡,于我足矣。庆幸的是我的家人对物质生活也没有很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