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丁玲两次见过波伏瓦

作者:王增如




  偶然看到《文学自由谈》上的两篇文章,十分兴奋。一篇是李美皆的《两生花:丁玲与波伏瓦》,刊登在第三期,一篇是圣童的《也说丁玲与波伏瓦》,刊登在第四期。我也想就丁玲与波伏瓦这个话题,做一点史料方面的补充。
  李文有一段提到:“1955年9月,47岁的波伏瓦和萨特应中国政府的邀请,联袂来到中国访问,……此时,丁玲正在被打成丁陈反党小集团的主要成员。她们的距离已经那么近,近到就在同一座城市里,……波伏瓦则可能根本不知道中国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叫丁玲的女子。”接着作者遗憾地写道:“倘若两个双生花一样的个性女子能够聚首,将碰撞出怎样欣悦的火花,收获到多少发现的快乐。”
  此言不确。丁玲与波伏瓦不但在1955年的9月见过面,而且丁玲还在自己家中设宴款待了波伏瓦。
  1955年8月3日至9月6日,中国作协连续召开党组扩大会,揭发批判所谓的“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作协党组扩大会刚刚开完,法国作家萨特与女友西蒙娜·德·波伏瓦来华访问。由于女作家陈学昭留学法国多年,熟悉法语,作协领导便要她全程陪同。他们先去了东北的哈尔滨、鞍山和抚顺,回到北京后,客人又提出想见两位作家,一位是老舍,一位就是丁玲。作家协会经过研究,满足了客人的要求。
  后来波伏瓦在回忆文章里说,她在丁玲家里,看到桌子上摆着画笔,就问她是不是在作画,丁玲只是笑笑,什么也不回答。丁玲好客,在家中设宴款待,她家的厨师老关,做的一手好菜,最拿手的是田鸡腿和核桃酪。1951年9月,苏联作家爱伦堡和智利诗人聂鲁达来华访问,都品尝过他的手艺,并说那是在北京吃得最好的一顿饭。这一次,丁玲还特意从萃华楼饭庄叫了一道鱼翅菜,鱼翅翻译成法文就是“鲨鱼的鳍”,而鲨鱼在法国人心目中是一种凶恶伤人的鱼类,客人对这道菜感到好奇,很想尝一尝。丁玲满足了他们的愿望。那天,恰好女作家逯斐去看丁玲,也被留下一同吃饭。
  那时丁玲住在多福巷16号,一个四合院,地址在王府井北边,如今华侨大厦南侧的一条胡同里。如今多福巷还在,但是那个四合院已经在盖华侨大厦的时候拆掉了。
  波伏瓦并不知道,丁玲刚刚经受了严厉的批判,即将戴上“反党小集团”的帽子,更不知道,陪同他们的陈学昭,就在会上揭发了大量丁玲“反党”的材料。在这样一种政治背景下,丁玲一定出语谨慎,两位作家自然不可能碰撞出“欣悦的火花”。
  28年之后,丁玲与波伏瓦还有第二次会见,那一次是在巴黎波伏瓦的家里。
  1983年4月。丁玲应法国政府邀请,作为期两周的友好访问,其间受到密特朗总统的接见。在安排日程时,丁玲提出,想尽可能多地接触法国人民和法国作家,少见记者。她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在她会见的几位作家里,就有75岁的西蒙娜·德·波伏瓦。
  波伏瓦住在巴黎市中心的一栋公寓里,一见面,她就非常高兴地回忆起1955年在丁玲家里的会见,问丁玲家的小花园怎样了,问陈学昭的情况,特别对那晚吃的“鱼翅”记忆犹新。丁玲看到,波伏瓦的这间客厅也是她的写作室,面积不大,墙上挂着中国的皮影戏人、中国画和皮鼓,桌子上摆着中国的瓷器、泥人,其中有不少摆设还是二十多年前从中国带回去的。
  波伏瓦告诉丁玲,现在的青年对技术兴趣浓厚,对文学颇为冷漠,法国今天还有优秀的科学家,但没有优秀的文学家,虽然每年出版的文学书籍很多,但好书不多。真正的文学作品,是经过深思熟虑慢慢写出来的,作家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要动脑筋。
  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桌子上的两只石膏手。波伏瓦告诉丁玲:这是萨特手的模型。她与萨特是中学同学,后来成为终生伴侣。波伏瓦还说,她与萨特的文学主张有一致的见解,也有不同的看法,她强调自己的独立性,无论在创作上还是在生活中,都是如此。所以她不要别人称她萨特夫人,而是作家波伏瓦。
  丁玲在这二十多年里,经历了远比波伏瓦多得多的苦难波折,现在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讲话了,但是她没有讲自己的人生沉浮,而是更多地与波伏瓦探讨对于社会和文学的见解,她发现,她们对许多问题的看法十分相近,这一次,她们谈得很投机。
  访法期间,丁玲先后会见了八位作家。不知是因为时间短暂,还是语言障碍,回国后,丁玲对作家支部的几位老作家说,我和这八位作家彼此感到都没有谈透。
  《三月风·新闻人物》2007年第8期上刊登了一篇署名胡新亮的文章《哲学家到中国》(《作家文摘》2007年8月22日转载),其中也写到了1955年波伏瓦在丁玲家里,看到工作台上有支画笔,便问她是否在作画,但丁玲笑而不答这件事。文章作者对此的理解是:“当时中国较少对外交流,中国人在与外国人交往中,表现出很多文化上的差异。这在许多受过较高教育的文化人身上也很明显。”丁玲笑而不答,“这在中国非常正常,也体现了中国人的含蓄,但波伏瓦不太理解,因为在她看来不够礼貌”。其实,丁玲在1940年代末至1950年代初多次出国访问、参加国际会议和活动,与外国友人有较多来往接触。她热情豪爽爱讲话,因而交下许多外国朋友。如果作者知道当时丁玲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并且正处在等待组织处理那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中,大概就不会作出这样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