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在轻松中书写厚重

作者:周滢劼




  长诗《三千六百五十行阳光》是为重庆直辖十周年而作。从最初有写这首长诗的想法,到付诸实施,到最后完稿,杨矿所花的时间并不太长,所以我认为他是轻松地创作了这部作品。
  轻松既是指写作的速度,也是指杨矿作为一个诗人的轻灵。长诗的语言风格基本是口语化的,在口语,乃至俚语般的叙述中又透出轻盈、灵巧和潇洒。那些生活化的语词、句子总是不断地蹦出来,调皮地钻进我们的眼球。杨矿的长诗,语言照样轻松、随意而从容,他也给我们展示了大量的生活化的场景,并用通俗的语言拉近了诗人与读者的距离,面对无数个熟悉的地名、人名和时刻,我们心中自有一份亲切,并在同样的情感之中与诗人取得了共鸣,与城市(故乡)取得了和谐。诗中很少用长句,用得多的是排比,但众多的排比却并不显冗长,因为其句式的短小,用词的精练,韵脚的铿锵,读来别有一种意味与气势,比如,诗中写到重庆城市建设的速度时,用的那一长串排比:
  拒绝山,拒绝水
  拒绝时间、拒绝空间
  拒绝拥堵缓慢
  拒绝曲折盘旋
  拒绝朝发夕至
  拒绝时过境迁
  拒绝词不达意
  拒绝语无伦次
  拒绝冗长的想念牵挂
  拒绝臃肿的期盼守望
  拒绝杂乱的停顿停靠
  拒绝烦琐的进站出站
  这样的排比句式常常不间断地向我们袭来,叩击我们的心扉,不由分说,有时甚至是武断的。穿行在这样的句式之中,不仅这座城市在以超常的加速度发展,高楼接天,轻轨飞驰,我们的阅读速度也似城市轻轨般加速、跃动,我们的血管更随着阅读的兴奋而急剧地贲张。诗中类似的排比句随处可见,构成了整个诗篇的“杨矿风格”。因为是长诗,如果和云南诗人于坚的那些短篇诗作比起来,于坚的诗更加精巧,倾向于平民化的质朴,更像是个体情绪的写作,而杨矿的诗场景更广阔,意象更繁复,在平实的叙述中将个体置于家、国之中,更倾向于宏大叙事。
  《三千六百五十行阳光》的整篇叙述是不疾不徐、从容自如的,类似于作者以前众多的诗作。在这首长诗中,杨矿仍然是以他的杨矿式的从容,杨矿式的睿智,以及杨矿式的“狡黠”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张力,完成了对一座城市的抒情。对家乡的抒情本身并不太难,难的是如何找到最为恰当的抒情方式。阅读这篇作品,一种很大的欣喜可能在于,诗作既非扭怩作态、掩面含羞,也非奔走呼号,直抒胸臆,一览无余。在激情与言说之间,它找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结合点,闲庭信步之中自有热情沸腾,激越高亢之时也作浅唱低吟,诗人一路行来,游刃有余。所谓张弛有度,诗作比较好地把握了“度”,由此而带给读者极大的审美快感。它是颂歌,却扬弃了那种简单的歌颂的形式。读者,特别是这座城市的读者们,得以跟着诗人一起静静地注视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城市,在诗歌中“阅读这座城市”,并开始打量它、审视它、思考它、祝福它。到作品的末尾,当这座城市的所有一切,古与今,美与丑,雅与俗,高与低,快与慢,一起奔涌凸现于读者面前时,作者的挚爱与深思已牢牢嵌入每一行诗句,印入我们的脑海,挥之不去。
  杨矿创作这首长诗的内心状态是不轻松的,据他本人说,写作通常是在半夜进行。当白日的喧嚣归于沉寂,当繁忙的工作、琐屑的应酬终于让位给诗的时段,杨矿才开始用心灵与这座城市对话。这其间自然有数不胜数的失眠的烦恼,字斟句酌的苦痛,更有诗情与俗务的冲突,我不止一次听说了这样的过程,也就不能不感慨创作的不易。对于我们栖息的这座城市,对于这座在十年间成长、蜕变的城市,其实它的儿女们也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同样的激情需要传达,然而当我们大家正在苦苦寻觅着表达方式的时候,杨矿的长诗已如朝阳般喷薄而出了,不能不让人惊异于他的敏锐,他的速度,他的激情。特别是当初听他说起准备为重庆直辖十周年创作一首长诗,书写重庆的十年,诗名就叫《三千六百五十行阳光》,我以为,这是个不好把握的题目,不容易出彩,而正是这种不易,成就了诗的宽度和厚度。一首洋洋洒洒几千行的诗作,给予阅读者如此巨大的信息量,在获得审美愉悦,并“与诗歌一起兴奋”的同时,我们不啻于重新打量一番这座城市,以政治的、经济的、历史的眼光。诗人穿梭在这座城市的时空隧道里,把城市从远古、到近代、到现代、到直辖、到未来,作了一番理性的解剖,具大气磅礴之象。而一些被遗忘或是被忽略的细节,又在诗人手中得到精巧的梳理。平素我们知道的重庆,多是当代的重庆。长诗却告诉了我们历史的重庆,200万年前的重庆;平素我们看到的重庆,是方圆仅仅十数平方公里、半岛般的重庆,长诗带给我们的,却是曾经让我们生疏的龙骨坡的重庆,是远至江州、垫江、平都、阆中的重庆。我们习惯了重庆城市中心解放碑的豪华与现代,然而我们在诗中“必须阅读,下半城的嘈杂和上半城的浮华/磁器街木货街、筷子街的喧哗/花街子九尺坎十八梯的放荡”;我们曾醉心于1997年直辖时刻整座城市里响彻云霄的欢笑,然而诗人对我们说“远方/荆棘丛生/峰峦叠嶂/岁月峥嵘/坎坷泥泞……远方/一声呐喊声嘶力竭/一路追赶呕心沥血”。诗人的哲思使我们阅读的视角延展为360度——它让我们重新洞察、探寻这座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城市,剥洋葱般,层层及里,我们慢慢走入了城市之心,不仅诗意地栖居,并且我们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让“这城市在我们/不断延续的生命里/日复一日地茁壮/年复一年地成长”。
  三千六百五十行,阳光下的放歌,阳光下的情怀。这几千行的诗句牵引着我们远眺城市的山高水长,聆听着它的千年华章。我们的这座城市因而充满了诗性的光芒,一首诗,就这样在与这城市的共同成长中获得了历史的厚重与哲学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