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后花园》中的艳殇景象
作者：马玉琛
后花园最有名望的楚家，因为世事的变故，骨肉分处两地。女后裔楚春苔被留守在后花园，而且成长于文化大革命时代。这个美丽高雅、有一定文化气质的少女，因饰演白毛女而萌生并遭遇了短暂的爱情生活。而爱情对那个时代而言，是最不合时宜的。人性的本能与不合时宜的时代产生了致命的冲突。结果那明艳的爱情，只在一闪念的瞬间，便归于哀伤。这次艳殇的原因，除了人为的因素外，可悲在思维和观念。楚春苔为了爱情，做出了那个时代才会有的愚蠢的举动，给自己的乳房放血。楚春苔满怀美好的愿望，却愚蠢地把自己的爱情殇掉了。人的不幸，与思维和观念的关系太深太牢靠了，牢靠得有时候不得不打破它！
胡葵花的准丈夫，那个叫刘包谷的大学生，在给县长的儿子当家教期间，遇到洗脚女胡葵花，拥有了朴实的爱情和爱情滋生的幼芽。这种艳丽的人生刚开始，刘包谷却极其意外地被人误杀了。刘包谷在不知情中代人丧命，于美好的睡梦中殇了。究其殇掉的深层原因，却是现代文明衍生出来的仇恨。现代文明衍生的仇恨误殇了刘包谷，刘包谷却给胡葵花留下了温暖和幸福的刘玉米。那短暂的明艳生活虽然残缺了，但却永远存活在胡葵花的记忆深处，也渗透在胡葵花的当下生活里。胡葵花把在刘包谷的爱和性里获取的温情，以开饭馆的方式，回报给所有的客人。
艳殇的情绪和意象，发展到楚朝亭这个人物身上，大出境界。乞丐女是社会最底层的苦难经历者和体验者。她的眼睛长得一大一小。这与其说是天生的，不若说是苦难造成的。她与胡二彪同居三年，眼睛没有改变。胡二彪这个没有文化的贫下中农，这个不懂爱情只晓得传宗接代的贫下中农，不懂得乞丐女首先是个女人，与乞丐女之间只有性事，没有情事。结果性了三年，无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胡二彪便将乞丐女赶将出去。乞丐女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只能闪现出对人生失望的幽光。
楚朝亭的母亲出于怜悯和同情，收留了乞丐女。于是，乞丐女与楚朝亭有了机会一睡。不料想，这一睡竟然睡出个大胖小子来。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乞丐女而言，人生最大的幸福她有了。她那双眼睛，也就奇迹般地长得一样大了。楚朝亭与乞丐女之间的情事和性事作者没有写，却巧妙地写了乞丐女眼睛的变化，让人在前后对比中生出无限的想象。不客气地讲，方英文写性，稍嫌随意泛滥，但楚朝亭这一节，却写得异常精彩。有隐蔽性，有想象空间，有意义指向。楚朝亭是读书人，情事和性事肯定比胡二彪有趣味，有人性温暖，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分野。这也是女人最渴望和最喜欢的。楚朝亭的学识水平、出身地位以及当时的处境，决定了他对乞丐女是尊重的，起码是平等有温情的。这不由得乞丐女对他另眼相看。这一另眼相看，原先一大一小的眼睛便奇迹般地长得一般大小了。多么明艳的情事和人性之美啊！
可惜，胡二彪凭着贫下中农的地位和权势，把乞丐女和娃“讨”了回去。乞丐女最终却被折腾死了。与其说是被胡二彪折腾死了，倒不如说是乞丐女的自觉选择。明艳的幸福被剥夺了。人不能生活在有爱情的日子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乞丐女于是投水而死。这不是艳殇是什么?!
对待死者，胡二彪说那不是我的女人，她跟我又没领结婚证！正是这种冰冷的人性，扼杀了乞丐女。相比之下，楚朝亭却选择、也只能如此选择了一块背阴的坟地，葬了乞丐女，并且预留地方，将来与乞丐女合葬。楚朝亭的人生，有过一个乞丐女，有过情爱与性爱，除了事业之外，全都拥有了。可惜，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生活毁掉了。乞丐女死了，儿子被胡二彪卖掉了。生而早夭，不是巨大的艳殇是什么？
楚朝亭这个人物出境界，就出在他对待死去的乞丐女上。他算过一笔账，因为坟地背阴，一年只能晒七天太阳。所以他得抓紧时间晒太阳，将来好把温暖带给坟里的乞丐女。晒太阳这一小说意象，成了对过去艳丽生活的一种回恋，成了对死后更加艳丽生活的一种准备。人们贪婪地晒太阳，其实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和渴望。令人感动的是，楚朝亭在晒太阳时，还拿个小镜子向乞丐女的坟头反射阳光。由于这阳光的作用，坟头上长出了嫩草。因为内心有对往昔艳丽生活的怀念与敬意，才有这把尘世间少见的温暖传给另一个世界的坚强信念。楚朝亭这个人物，可以说是方英文微型小说《太阳语》（见《百年百篇经典微型小说》，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的再创造。这个绝妙的意象进入长篇，便有了飞跃性升华，境界已经大大不同了。
我们以楚春苔、胡葵花、楚朝亭这三个人物的艳殇情怀来反观罗云衣和宋隐乔，将能更深入地理解《后花园》中艳殇的合理内核。罗云衣从其家族的艳殇情怀中悟出了人生的大道理：决不再伤害任何人，包括她喜欢的宋隐乔。罗云衣不仅不伤害任何人，而且时刻能把温情传给人间。记得外祖父从台湾寄给罗云衣的那双小皮鞋吗？那双小皮鞋捐给了灾区，落在了尹小兰家里。尹小兰家得到了小皮鞋，亦看到了小皮鞋里的50元钱和小纸条。正是这双鞋，给尹小兰家带来了巨大的欢乐。我们读尹小兰给罗云衣的信，心里暖烘烘的，如融融春意在涌动。罗云衣在信中还感到了尹小兰的尊严，于是回了电报：放心高考，学费我赞助。作者如此这般，把一个普泛的一般化的社会行为，通过罗云衣化成一种人间温情，而且使这人间温情有很深的文化背景。
我们似乎明白了：那充满温情和心灵自由的幸福生活，才是人类真正的后花园。尽管艳殇时时存在，但因了心灵的美好和温情的弥漫，人类的后花园将开满各色各样的温馨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