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这种人的“故居”开发不得(外一则)

作者:陈福康




  我在2006年《文学自由谈》第2期上读到何满子先生的《这不是反了么?》一文时,就禁不住大发感慨,连何先生那样的有名气的老作家、老学者,在被迫不得不谈谈那样重要的既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问题时,而且还是一家刊物主动约了稿的,居然还不让发(或不敢发)。其他的小辈还能说话吗?
  何先生文中说,他先是写了一篇《抗战胜利60周年的“张爱玲热”》,那本是某一家杂志编辑的约稿。来索稿时,何先生向编辑说明了他要写的内容,编辑欣然同意,而且还作了助兴的鼓励,说这些日子捧张爱玲连同其夫(陈按,有朋友说,称姘夫更合适一点)胡兰成的起哄实在太不像话,是该谈谈这问题,以正视听。何先生原以为那篇文章的发表不会有问题,不料稿子拿去半个月后却被编辑满脸尴尬地退了回来,说上面不让发。现在,议论某些事和人常有关碍,这个何先生懂;但何先生没想到的是,大汉奸胡兰成和他的老婆(陈按,有朋友说,称姘妇更合适一点)张爱玲也碰不得,特别是在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举国弘扬爱国主义精神之际,“对附逆的丑类可以大肆吹捧,而相反的意见却不容问世,这不是反了么? ”这就是何先生在《文学自由谈》发表的这篇文章的题目的由来。我记得,郑振铎先生在抗战胜利后不久写的《锄奸续论》中,揭露国民党当局包庇汉奸时说:“我们觉得‘天理、国法、人情’,在今日似乎都有些颠倒!”没想到,何先生今天也发出了类似的感慨!
  何先生说,他本来也并不特别关注张爱玲和胡兰成被追捧这档子事,前些年“捧张风”春云初展时,他发表过一篇《不以人废言和知人论世》(陈按,记得好像也刊于《文学自由谈》),里面提到了这对宝贝儿。“这些年来,文化市场大面积滑落,垃圾文化充斥,各种肉麻当有趣的奇闻怪事已见惯不惊”,令他连发发议论的兴致也已鼓不起来。这回之所以又对这对宝贝儿议论起来,是感于江苏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前所长陈辽先生的盛意督促。何先生说,是陈辽先生“触动了我的良知之故”。何先生与陈先生只在多年前的几次学术讨论会上碰过面,素无交往,也从不通音讯。2005年8月间,陈先生忽然来了个电话,告诉何先生:据台湾某报消息,上海某大学将于10月间召开“张爱玲国际学术讨论会”。陈辽先生说,际此抗战胜利60周年,为这样一个附逆文人开会纪念,不是对爱国主义精神的嘲弄,民族气节的挑衅么? 何先生激于义愤,于是就写了那篇后来被退的《抗战胜利60周年的“张爱玲热”》。
  好在后来《文学自由谈》发表的《这不是反了么?》中,全文照录了那篇被退稿。这不仅让我们读到了一篇妙文,让何先生、陈先生和很多像我一样的读者出了一口憋着的恶气,更是为文坛伸张了正义。否则,我简直怀疑我们现在还要不要“民族大义”这样的话语了。
  《这不是反了么?》说:“据悉,由于几位正义人士的仗义执言,明理的有关当局已经制止了陈辽先生所告知的那个‘张爱玲国际讨论会’。但怪事却仍层出不穷。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这个汉奸老婆原来和胡兰成的‘香巢’,坐落在上海南京西路常德路口的常德公寓(旧称爱丁顿公寓)赫然挂出了‘张爱玲故居’的招牌,俨然将这汉奸老婆当作伟人来供奉了。至于南北报刊对张爱玲、胡兰成连带对夏志清《小说史》的吹捧叫卖,更是如火如荼。什么叫丧心病狂?这就是。中国人民遭敌寇的屠杀,遭汉奸的蹂躏刚过去60年,人们竟会如此健忘,这,这,这,该说什么好呢?”
  我后来在路过常德路时,也看到了那块招牌。电脑网上也可以看到那块招牌,而且好像有过两块。我感到丑极了。我甚至也不禁想起了何先生说的“丧心病狂”一语。
  何先生是抗日战争的亲历者。他记得张爱玲“在敌伪时期,她一面在南京陪随着胡逆周旋于周佛海、林柏生等汉奸头子之间,一面又在上海走俏于敌伪统治下的文坛。在敌伪圈子里,她和胡兰成自然是一对才子才女,但在浴血抗日的人民和呻吟于敌伪凌虐下的百姓眼里,这两人分明是一对狗男女!直到1945年‘八一五’日寇宣布投降,汪伪政权作鸟兽散,胡兰成逃窜到温州时,张爱玲还痴情地赶去和胡逆共命运。只是因为这逆贼已经另姘上一个伪军官的小老婆,张爱玲才哀怨地和他告别。如此痴恋一个丧失了民族大义的逆贼的女人,其品格、其灵魂难道还须费词解说么?”因为何先生激愤之下用了一个民间俗词“狗男女”,就有人痛心疾首,在报纸上发文,义正辞严地说何先生是什么“话语暴力”,“反文明”,说研究“文学现象”是不能骂人的。我当时看了真有点发噱。
  何先生那写的是“研究论文”吗?那是嬉笑怒骂的杂文啊!何先生文章是在研究所谓“文学现象”吗?那是在痛斥附逆的“宝贝儿”啊!就是骂了一句“狗男女”又怎样呢?记得当年郑振铎先生在抗战胜利后写的《锄奸续论》,就说过“关于‘奸’‘伪’一类的东西”连狗都不如,其实称他们为狗都不配,“他们是为虎作前驱的‘伥’;他们是蝗虫;他们是‘野狼’。他们是民族的败类,人群的渣滓……”还有批评家说,何先生是“政治压倒文学”。难道一谈张爱玲,甚至胡兰成,就都算是“文学”了?难道什么东西只要一沾上“文学”的边,就都变成反不得的“文明”了?(这使人联想到某“诗人”杀妻,竟也为有些人津津乐道,变得似乎成了一件有诗意的事了)难道那种对张爱玲甚至胡兰成的无耻的追捧,不就是一种带有政治性的行为?何先生激愤地反驳对他的非难:“胡扯!……这里面有百年中国的灾难史和屈辱史,有亿万人民的血泪,有抗争和背叛的斗争,有民族气节……内容沉重得不胜载负!”
  当时,我也想写篇文章“声援”何先生,但考虑到我如写这样的文章那家报纸不会发,也就没有写。反正何先生的驳斥文章已经说得很透彻了。
  不料在2007年8月某家报纸的头版上,又读到了《上海拟开发张爱玲故居》的报道:“位于上海常德路195号的常德公寓曾是上海女作家张爱玲的住所,因此成为众多‘张迷’心中的‘圣地’,近年来,经常有海内外‘张迷’前来拜访,但由于故居内有居民居住,并不对外开放,很多人只能悻悻而归。据悉,上海静安区目前正筹划把常德公寓建设为一个文化名人书店……”“据了解,常德公寓所在的上海静安区人民政府正积极着力准备方案,重新定位张爱玲故居,为此特别邀请了沪上专家学者,对常德公寓改造方案听取多方建议。一些专家认为,常德公寓尽管几易其主,内部格局调整过,但仍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作为普通民居实属资源浪费。不管故居改建设计方案如何,605室都应当被辟出,恢复成张爱玲当年居住时的模样。据悉,目前初步设计方案为将公寓部分楼面设为名人书店,同时开放故居供游客参观,使其成为上海新的文化地标。”
  上海及外地还有一些别的报纸也发表了这一消息。
  看了这则头版报道,如果内容属实,我对常德公寓所在的区人民政府真是佩服得不得了。在中央要求各级政府努力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当今,居然有这样的觉悟和魄力,“正积极着力准备方案”,要“开发张爱玲故居”,“使其成为上海新的文化地标”!于是我就上网,寻找该区人民政府的网站,想找“区长信箱”,向区长谈谈一介草民的想法,岂料“区长信箱”几个字在网站上倒是有的,但根本就不接受市民的信。没办法,我只好写一篇文章想争取在报上发表了。
  我想,既然报纸上可以公开报道这样的消息,那么,作为一个上海市民谈谈自己的一点不赞成的想法,总也是可以的吧?岂料投了市内好几家报纸,都不愿登;又投了国内南北几家报纸,还是都不愿登。都好像非常有忌讳似的。最初我还打算用笔名,后来一想怕什么,就用真名实姓,堂堂正正,文责自负;却不料那些报纸的主政人竟这样胆小!(陈按,过了近半年,《中华读书报》给我登了)原先以头版报道《上海拟开发张爱玲故居》的那家报纸,我认识其副总编,就半开玩笑地问她:“我这样的人有没有言论自由?”在我的“激将法”之下,她终于答应发表我的文章,删去了一些她以为太“刺激”的语句。我想,删掉一点能发,总比发不出好。然而最后还是没有见报!我打电话去问,总编的解释说:这条“开发张爱玲故居”的消息是不确切的,已引起有关“督察部门”的查询。他说消息来源是此前上海某早报的报道。然而我感到不解的是,“不确切”的消息可以醒目地登在头版,在已经造成了重大影响后,读者的反对意见却坚决不登,这算是负责任的态度吗?如果说先前是传谣,那么你也有责任辟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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