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作家素描(一至四)

作者:胡殷红




  一、陈建功
  
  写小说的人都知道外貌穿着是表现一个人性格的重要途径。那么写小说的人想过没有,自己的穿着也有着同样的作用呢?在我的印象里,陈建功很少着“正装”,春天一件粗布对襟袄,夏天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褪了色的旧T恤,秋天一件洗不洗都不显新的条绒休闲“西装”,冬天油渍麻花一件蓬松棉短大衣。遇有正式活动偶尔西服革履一回,熟悉的人反倒不习惯,戏称:“怎么跟新郎官似的?”不熟悉他的人从表面绝对看不出他是个身居“要职”的官。他的秘书、司机倒一向整洁清爽,个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三个人亲如一家,同出同入。有一次,陈建功去见一位未曾谋面的外地作者,人家称呼着“建功主席”直冲他的司机就伸出了热情的双手,吓得秘书、司机赶忙往后退。陈建功呵呵自嘲:有人说我们仨长得有点儿像。
  记得卓别林曾经有过一句名言,说是,“一个好女人要学会说不”。不知道对男人是不是也有如此要求。卓别林自己就是男人,可他没说。反正陈建功就不太会说“不”字,这使他给自己除了繁忙的政务之外又添了不少闲事。机关有个保安员来自贫困农村,酷爱文学,就为仰慕这座文学的殿堂,“别有用心”应聘到中国作协机关当门卫。因早就读过陈建功的小说和散文,知道他就在机关大楼里上班后兴奋不已,把写好的两部长篇小说揣在怀里上岗,天天寻找机会想看看能把《丹凤眼》描写得那么漂亮,能把《鬈毛》写得那么生动的大作家。在他想象中,陈建功当是气宇轩昂、衣冠楚楚,几个月下来竟未寻找出想象中的陈建功。有一天小门卫实在不想拖了,“斗胆”问一位平日里出入总笑容可掬、嘘寒问暖的“老同志”:我想找陈建功副主席,能告诉我他在哪个办公室吗?陈建功嘻嘻地问,我不像吧?当即陈建功接过了这位保安的作品,几天后专门约这位保安员到办公室,拿出他细细批注过的两部小说,就他的创作谈了许多具体意见。自此,我们再也没见过这个青年,他大概是带着陈建功美好的祝愿去寻找美好的梦想去了。有一次陈建功“吹嘘”自己为文学事业所做的卓越贡献时说,我把我们机关的门卫都培养成作家了。
  说陈建功记性不好,并不夸张。他的秘书每周都会仔仔细细地把他的工作日程按小时顺位、排序,但仍不免会因疏漏而自责。有一次陈建功赶时赶点地到达一会场,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发言稿。但工作人员惊讶地发现主席台上并没设他的桌签,赶忙拦住迟疑地问:您是在这个会场吗?主席台上就座的领导们也忙起身迎接说,您来太好了,我们请还请不到呢!陈建功边应对边打电话给那个会议的主办方,原来时间整整差了一个月。他冲生拉硬扯非让他上主席台的那位同事调侃自己说,这会你们没请我啊,我的发言和你们这会不对路。早知道是下个月的会,就不用昨天赶写到半夜三点了。秘书跟在后面小声嘟囔,这会本来就是下月,我还奇怪怎么今天突然加一会,都是我工作不细。说陈建功记性不好,也有点冤枉他。凡他牵头的工作,无论条例还是章程,他过目不忘,接受记者采访时几乎倒背如流。凡他读过的作品,越是细节处,他越表述清晰,评价准确。陈建功偶尔也会对一些人和事提出批评,看上去也像是疾恶如仇,但过不了几天别人再度提起此人此事,他不知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倒反问起原因和结果,看那表情的确是未曾“气恼”过。朋友们戏称他“选择性失忆”,不想记的事和不愉快的事全然不存心里。
  陈建功的确不像个官。有一年《文艺报》请作协每位领导为报社写新年寄语,因报社约写“手写体”扫描后使用,他的“手书”传真过来:“我的手机号是1360×××××××,有事打电话。”不算名言,也不是警句,与官方语言更是差之千里,倒是言简意赅,只是难煞排版编辑。就因如此,陈建功的手机号多年不换,在文学界他的手机号比任何人普及率都高,和大小作家都走得很近,凡事找他无不回复,混得一个“平民领导”的称号。
  陈建功早年到宁夏开会,当时刚刚写作不久的一个山里娃在会上与他相识,自此无论写大小文章都会发给陈建功请他指教。去年这个青年到北京,打电话给陈建功,陈建功准备挤中午时间自掏腰包自带酒水请这个很少能到北京来的孩子吃顿饭,没想到会议驻地接他时,几乎所有人见了陈建功都像见了亲人,或远或近都曾和陈建功接触过,弄得主办方只得把陈建功连人带酒一块扣下,吃了顿大锅饭。席间陈建功一个劲儿说:你们让我省钱了,我得多喝几杯!
  陈建功够得上是谦虚谨慎的领导,但不能完全戒骄戒躁。他偶尔也会为自己精心撰写的作品研讨会发言而洋洋自得。按捺不住时会从主席台上下来找个机会跟同行们表示:“怎么样,我是认真研究了作品的吧,不觉得我谈得挺有水平吗?”大伙儿嘻嘻哈哈打趣一番,再回到主席台上的他立马换上一副谦虚谨慎的面孔。
  不少人说,陈建功当官了,中国作协多了个好领导,中国文坛失去了个好作家。对此议论陈建功不服。不服有不服的道理,光为人作序、写评论、写贺信、写发言,以及起草重大文学活动文件,一年总得200篇并不失实。如果有谁严格要求说这些“官样文章”算不上作家写作,特别是算不上他的本行小说创作,那么说句公道话,对于一个小说家而言,作协高层领导的生活经历是颇具独特性的生命体验。陈建功说,我的上百万字的日记就是几部小说的素材,退了休我就写小说。
  出水才见两腿泥,好在离他退休也没多长时间了,中国文坛是不是能找回一个好作家,让咱们拭目以待吧。
  
  二、蒋子龙
  
  蒋子龙“又臭又硬”的性格在文坛是有名的,当然,他的侠气仗义也在文坛中屈指可数。当他几杯老酒下肚,仰脖挺胸和弟兄们论英雄时,偶尔也会顺带着夸夸在场的“美女”们。赶上我这等“粗暴”的女性不识抬举,就会还以悍语:“我曾是美女,现在得加‘迟暮’;你虽堪称英雄,我看也得加上‘过气’。”此时老蒋就会爽气地摆出好男不和女斗的姿态,振臂举杯:来,过气英雄敬迟暮美女一杯!然后难得一笑,笑得很豪气,很有感染力,那种“英雄气概”在笑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玩笑归玩笑,蒋子龙的人气还真是挺旺。几次与他同行,凡到一地,无论省、市、县大大小小文化官员们都特别认他,他们不约而同的一句话是:我们是读您的作品长大的。他们中有的人复述一些章节,有的列举出一串作品名单,有的带来蒋子龙的作品请他签名,有的要求合影留念。但无论这样的场合蒋子龙心里多么受用,他的脸仍是“严肃”的。因此,很多初次与蒋子龙见面的人都认为他不容易亲近。而我则认为“严肃”的外形是先天生就的,脸上的纹理走向与他情绪好坏并无必然关系,这张脸属于“自然灾害”。真想走近他还真需要点勇气。
  蒋子龙不是个会“顺应形势”的人,强扭的事他肯定以强还强,“出言不逊”,但为了难以拒绝的朋友之托,他却可以东奔西跑、竭尽全力。赶巧有一个研讨会我坐在蒋子龙旁边,听评论家们搜肠刮肚“挤”出些言不由衷、自己说出口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发言。蒋子龙对我说:你不是姓胡吗?看来,这个会的报道你得“胡编”了。会上主持人几次请蒋子龙发言,我在一边幸灾乐祸:老蒋,你好歹也是中国作协副主席,这种会的发言可看水平啦!蒋子龙面无表情,顺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我极少参加这样的会,这是浪费自己的生命陪别人过生日。下次倘再在这样的会上见到我,罚我请你吃饭。立此为据。”蒋子龙摘下眼镜写条儿,戴上眼镜发言,字字诚恳,句句真话,而绝无奉承之言辞。我从他字斟句酌的话语里,除了找到了此会的报道角度,还对他陡增一份敬意。
  记得那个会后大家合影留念,我冲着他喊:“老蒋你换张笑脸成不成?”他大概是习惯了我的这种语言方式,故意举起那本书用讥讽的口气说:“今天我笑得出来,你都笑不出来!”顿时,我看到他脸上的线条菊花盛开般地扬起,出现了一张蒋子龙式的笑脸。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