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作家素描(九至十二)

作者:胡殷红




  九、刘白羽
  
  2005年8月21日听到老作家刘白羽病危的消息,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沮丧绞着悲伤一起涌上心头。曾那么真诚地期待老人转危为安,期待他的身体好起来。没想到8月24日下午3时就传来噩耗,我极不冷静地怀疑起现代医学成就。其实我知道,期望一位历经沧桑、体弱多病的89岁老人健康长寿,只是我们一种发自内心的美好愿望。事实上,这是对医学科学的苛求。但我坚信,老人为文学事业做出的贡献将永记于中国文学史册上,老人的作品会激励一代又一代人,老人的音容笑貌会永远印在人们的脑海中,老人的高尚品质会永驻我们心间。
  第一次采访白羽老人是1996年,在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上。那时老人除了腿疾,身体尚好,特别健谈,只是去人民大会堂参加开幕式时,走上数十级台阶要人搀扶。那时他就说,恐怕中国作协第六次代表大会时我就走不动了,那我就在家里看电视,听广播,看报纸了解会议情况吧!
  一晃过去了五年,中国作协第六次代表大会召开,我又到他家采访,那时他已坐在轮椅上了。由于会前不久他不慎摔伤,医生在他头上用小纱网包住一块纱布贴住伤口。纱网像个可爱的“瓜皮帽”,歪顶在头上,给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军人添了几分俏皮和亲切。尤其他坐在会客室摆放的一尊挺大的“刘白羽铜像”对面,显得反差特别大。白羽老的雕像,气宇轩昂,神采奕奕,威严庄重。对面而坐的老人,比那雕像多了许多内容,俨然一位慈祥的学者,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伯。
  他说他走路不方便,不能出去参加活动了,但总是想念老朋友,有可能就让司机把朋友们接到家里来坐坐。除了一天坚持写500字左右的文字外,用录音机听外国名著,有时听得热泪盈眶。最快乐的事就是和来访的朋友谈对这些作品的新的感想,也通过来访的朋友知道一些“新鲜事”,了解一些新作品。他说他并不简单地反对“现代派”,他还专门研究了福克纳的作品,并写过文章发表在《文艺报》上。在谈到有些作品中的“性描写”时,他说,这要视作品的内在逻辑而定,把握时要《红楼梦》式的,不要《金瓶梅》式的。
  在和白羽老的谈话中,我深深感到这位影响了几代人的著名作家,心中最重的两个字就是“人民”,无论是他的工作还是他的文学创作都能体现出这一点。他每次都会说的一个话题是:我服从组织安排,做了太长时间的行政工作,自从闲下来才有完整的时间写作,有好多东西要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你们年轻人,不能抱怨行政事物缠身,要挤时间读书、写作。要用心地去体会生活,积累素材,不能浪费时间。
  2001年之后,逢年节我都会去看望老人家。那时白羽老听力明显下降,儒雅斯文、轻声细语的人和他对话,他听着费劲儿,但只要开头儿时听准了,他就会看着口型,对答如流。每次去他都要讲一段录音机里反复听过的名篇名作,有的段落还能背上几句。2004年年初,有一次他谈到与巴金的生死之交时落泪了。谈到自从上世纪30年代巴老选载他的小说,帮他出第一本小说集;谈到自己心爱的小儿子重病,巴金和他一起度过在上海治疗的心酸日子;谈到他最后一次去看巴金,谈到他们的依依惜别,谈到永远不可能再去的上海。白羽老说,应该说我的文学生涯从上海开始。我爱上海,我真的怀念上海的春天呀!现在又是一个春天了,但我只能在北方想念遥远的上海的春风,想念我的老朋友巴金。我默默地给他递纸巾,悄悄地拍下他拭泪的照片。那天,他让秘书取出刚刚分别在作家出版社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天籁集》和《凝思集》,签名送给我。他说,这两本散文集里发表的都是一个垂暮之人的心灵自白,所有的悲欢苦乐有如大浪波涛在心里。写出来,为这种爱留下永恒的记忆。
  我捧着老人送的书,匆匆赶回报社。紧接着,《文艺报》在头版显要位置发表了“刘白羽两部散文集出版”的消息。不久,我再去看望他,他几乎不能看任何文字读物了,甚至连电视都不能看了。他有些伤感地说,我连一天500字都写不了了,什么都干不了的日子不好过呀。像我这样子活到90岁就行了。我安慰他,只要您身体好好的就行。您思维敏捷,很多事记得那么清楚,写不了就说,我记录,帮您整理。他听了我的话一下子高兴起来,转而又说,你们都那么忙,不可能常来。我信誓旦旦地表示:您现在就说说和巴老的死生之交,我的录音机开着呢!他说了一会儿,显然体力不支,说话有些困难了。我对他说,今天就到这儿,改日我再来采访您,您的经历是我们年轻人的宝贵财富,我一定努力把采访写好,让更多的人了解您,了解您的作品。他幽默地接了一句:舍命不舍财!我说,您的意思是我拿您赚稿费吧?他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三笔说:是才华的才。我“谦虚”地表示:我最多是木字边材,只是记者的料而决没大出息。我们一老一小非常愉快地握别。那天约定:过几天我就来。他握着我的手说,我随时等你采访。
  没几天,白羽老让秘书给我送来一套《刘白羽文集》。听秘书说老人家身体还好,总觉得日子长着呢,日后有的是时间,就把“约定”拖了下来。可到如今,不要说采访,竟连面谢之礼都没能做到。老人驾鹤西去,我将留在手里那半盘没有录完的磁带刻成光盘,希望把老人家留下的声音永久保存起来。
  我时常想起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一篇一篇翻看他的作品,一遍一遍听他没有给我讲完的故事,一次一次自责,一年又一年地怀念。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没有结束的采访,并时常为之自责,因为我失信在先。
  
  十、权延赤
  
  权延赤曾经声名大噪,而一部由权延赤小说《酒神》改编的、全国各电视台轮番播出的电视连续剧《狼毒花》却没能使销声匿迹的权延赤再度声名雀起。尽管权延赤的大名已没了“惊鸿”的能量,但在电视剧片头出现权延赤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便免不了偶尔“一瞥”。“权延赤”顾名思义:延安孕育,赤峰出生。弹指间该是已过花甲之年。
  权延赤生命盛年数十部作品中有一两部引起了轰动。尽管如此,这么多年来,社会各界对权延赤作品的评说各说各话,褒贬不一。
  那几年,权延赤成了“大腕”,成了“名人”,只要他去参加什么活动,准被排在“在座的有……”之行列。但凡有资格上台讲话的人,大都送给他一堆不算肉麻却也叫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听了起鸡皮疙瘩的恭维话。下了场,权延赤便会被崇拜他的文坛小生、才女、媒体记者们东拉西扯地当“道具”拍照片、签字留念。殊不知,权延赤并不在意“领导”们的评价,更记不得谁与他合了影,他给谁签了名。因为前一场酒的作用还在,他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被酒浸泡得眼朦胧,心朦胧,情也朦胧,大脑空空,荣辱皆忘。
  我是在二十几年前先看了他的作品后才认识权延赤这个人的。读他的作品时,我是那么佩服他,他的气魄和他生动、鲜活的语言,以及飞扬跋扈的文字。看他喝酒,觉得他特汉子。酒场逢对手,从不玩虚掺假,因此是逢喝必醉,酒醒便写,写罢再喝,一派豪放文人的架式,一种无拘无束的活法。
  权延赤热情豪爽,在部队虽一辈子当“战士”,却交了许多朋友。他衡量朋友的第一标准就是——你敢豁出命来喝酒吗?喝,便是友,他会诚心诚意地待你;不喝,你的名字便会随风而去,就这么简单。想和他成为朋友吗——请豪饮!这么一来二去,年复一年,权延赤像块吸足了酒的海绵,再往里倒一两酒都如同倒进一斤酒的效果,只要沾酒,就足以使他酒水四溢,翻江倒海。
  权延赤出名后,“朋友”的数量激增,酒局越来越密,绯闻自然也越传越邪乎。对此,他不以为然,依然用那沙哑却不失“响亮”的大嗓门在公众场合声明:“随便说,说有多桃色就有多桃色,你们不说我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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