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诗歌的世纪耗散

作者:范肖丹




  一
  
  借助于网络,诗歌的发展好像是如虎添翼了,“诗人”何止是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甚至不止是冬笋爆发,一年四季都是遍地春笋了。我们处在一个卡拉OK式的自娱自乐的时代,卡拉OK时代满足了人人当歌星的欲望,也满足了诗歌爱好者人人当诗人的愿望。于是我们拥有了庞大的卡拉OK式的诗人群体,产生了汗牛充栋的卡拉OK歌曲式的诗作。出版社的改革开放,让每一位有资产的诗人都能够出诗集,顺利地成为有诗集的诗人。作协的改革开放,使有一定数量诗作的诗人,都成为绝对不假的体制意义的国家级、省市级、地市级、县级等,各种级别的注册诗人。
  然而,诗人们知道,真正读诗的人数锐减,社会关注诗的程度大大降低了,诗作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不再有类似郭小川《一个和八个》那样的诗作改成电影大获成功;也不再有叶文福《将军你不能这样做》那样的引起争鸣之作,再没有朦胧诗那样的被聚焦关注的诗歌流派,再没有北岛、顾城、海子、余光中、席慕蓉,甚至汪国真那样凝聚更多眼球的诗人。当某女诗人被争议时,人们广泛关注的,可能是“下半身”写作,可能是裸体朗诵的“行为艺术”,而不是关注诗歌艺术本身……
  总之,进入21世纪,当下诗歌正步入“崩盘”式的全面耗散时代。文学边缘化,诗歌当然也边缘化。诗歌边缘化自然是文学边缘化的一部分,所以,大的背景原因是一致的。
  文学的边缘化除了文学家怅惘,没有谁会关注,20世纪下半叶,文学曾经以政治宠臣的身份紧跟政治长达40年。正如宠臣永远奔走在帝王鞍前马后,总是引人注目,而得以风光无限那样;文学因为是政治的宠臣而得以成为社会的焦点,处社会生活舞台的中心位置。诗歌曾经是宠臣的一员,宠臣是帝王的代言人,所以,诗歌一度成为政治口号的形象化翻版。
  其实,文学的边缘化、诗歌边缘化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文学不再是政治的宠臣,它争取到了主体性的主权地位。要文学回到生活舞台的中心,除非文学回到政治宠臣的位置。我想,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文学成为精神家园的门卫,让诗歌成为诗歌爱好者的心灵故乡。然而,诗歌边缘化的程度显然要大大地高于小说。诗歌何以重度边缘化?何以发生崩盘式的世纪耗散?这自然有其文体的本质原因。诗歌无法给激烈竞争之中的社会群体,在疲倦之后提供故事消费。故事通过进入家庭的电视,使包括文盲在内的受众看得津津有味。诗歌不是用眼睛看就可以享受的,她是要在宁静的心灵状态下的“读”物。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如此浮躁的社会,神经如此紧张的人们,有几人是心境宁静的?
  诗歌不是用耳朵听就可以享受的。而流行音乐可以用耳朵来对付,而且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大饱耳福。流行歌曲是超越时空的,超越民族、语言,那怕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外国歌曲,人人照样可以享受。文盲可以欣赏流行歌曲,可是,诗歌不行。
  诗歌是浪漫的奢侈品,是文学象牙塔的塔尖,是诗化生活的外化,是人类诗意栖居的花朵。她需要一定的物质生活来支撑,更需要心灵空间来存盘,对于诗歌的爱好必须是有所附丽的。
  对于大众而言,太穷的人没有物质基础爱诗,太富的人已经被物质财富填满了生活空间,已经没有心灵空间来爱诗。而据说我们现在的贫富差距有点大,穷的太穷,富的太富,结果都没有办法爱诗。诗啊诗,你奈人们何?
  
  二
  
  传统的文字形态的诗歌,就如盆景,如饰物,如偶然的郊游……在贫困而没有诗意的年代,它曾经是诗意生活的代偿品。穷苦时代,吃肉是我们诗意的梦想,万元户是富裕的标尺,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曾是我们讴歌的现代化……然而,当人有能力住在乡间别墅时,当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飞往诗意的云南丽江、香格里拉、桂林漓江,亦或世界各地时,诗歌难道还能去歌颂这曾经追求的社会理想?
  诗歌为什么大耗散?因为人们曾经追求的诗意生活,已经部分地成为实现了的和现实中的诗,因为相对于以前的生活理想来说,我们的生活在诗化。
  诗歌的本质有激情燃烧的一面。于是当下众多的激情广场式的诗化活动代偿了诗歌的激情。“首体”的大型流行歌曲演唱会,国内外歌星在各地的激情演唱,央视的“同一首歌”、“欢乐中国行”,每年数不胜数的各地各种大型节庆演出活动,“超级女声”等等,粉丝们可以为自己崇拜的歌星眼泪激飞。或许我们应该体谅到,飞泪者的快乐,并不亚于读诗的快乐。这是诗歌激情的代偿,而诗歌很难得到与民同乐,千万人同乐,不能用眼睛、用耳朵就可以带来狂欢体验。
  同样代偿诗歌激情的还有激情广场式的诗化活动——体育运动。世界杯、奥运会、欧洲杯、NBA、CBA、各种专项体育运动会,又有多少粉丝为之狂喜,或者痛不欲生。人们置身于人群的海洋,借助于大众的快乐,把自己和他人的感情推向高峰。这是普罗的激情。是不能与民同乐、基本上只能独享的诗歌所不能取代的,而它们却给不喜欢文字的人,或者文字理解力不强的大众,以诗歌激情的代偿。
  诗歌的本质又有她柔情的一面。而生活在当下的人们,被许诺或者在实践和体验着这种柔情的代偿。看时装表演,用时装包装自己;做美容、整容;休闲游、度假游、探险游、蜜月游、环球旅游;婚纱摄影、婚庆,享受美食等等,人们在充分地享受着柔情。生活似乎充满诗性思维。连广告也诗化了。蒋雯丽的厨具广告,各种生活用品广告、楼盘广告,尤其是化妆品等与女性生活相关的广告,它们虚拟地许诺你,只要购买了这些商品,你就会过上诗意的生活。没有财力购买的,就看看广告,体验一下画饼充饥的广告的诗情。
  看看我们的商住小区吧,多以“花园”命名,连唯利是图的商人都知道,生活需要诗意,在没有诗歌的日子里,要用诗意的许诺来代偿自己。购买了各式各样“花园”的人们,在列入“成功人士”的光环里,部分地体验着“花园”的诗意。买不起“花园”的人们,每天走过的大街,处处是“花园”,是否也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花园”多了,多少有点看到酸葡萄的诗意?
  我们没法否定,我们生活中已经拥有了活着的诗、身体力行着的诗、实践流程中的诗、行为中的诗……诗已经是一种“行为艺术”的诗,人人都在实践着诗,人人是诗人,个个在“做”诗。
  ——诗已经耗散在无边无际的生活中……不管对于认为生活是沙漠的人们还是对于认为生活是绿洲的人们,诗歌都在耗散,因为沙漠和绿洲都足以耗散诗歌。
  也许文字形式的诗的阅读已经慢于今天的生活节奏,在体验诗情画意方面已经如隔靴搔痒,已经远不如自己做自己的诗人,自己做“非”文字的诗,过诗意的生活来的容易、直接。
  
  三
  
  汶川地震引爆了诗歌创作的井喷,诗人和诗作都核聚变式的爆炸性出现。
  回溯起来,2008年年初的冰冻灾害,甚至使老诗人邵燕祥也激情迸发,写出来了长诗。再往前推,1976年的“四五运动”有天安门诗潮。为什么中国诗歌会在某个时段爆发?因为那时都有一件苦难、灾难、悲剧的事件!都“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实属国家不幸诗家幸!
  然而,我们总不能永远依赖于历史、国家、民族的不幸,来获得诗人的幸运,不能期望中国不断发生惊天灾难,来给诗歌创作注入强心针。这样做诗人是不厚道的。而且,我们回头看看,这些时段产生的诗歌,很少、也很难说产生了经典之作。
  灾难过后,街市依旧太平,生活依然平静,诗歌回归本位状态——依旧没有多少读者关注,依旧边缘化!为什么?因为,诗歌在新世纪遭遇了世纪性的大耗散。诗歌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聚合。更不能期望用国难去聚合。
  当然,诗歌不会耗散殆尽,永远会有人喜欢写诗,也永远会有人喜欢读诗。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诗歌这株千年古树,也不至于“树倒猢狲散”的。那怕人类自戕到只剩一个人,看到太阳升起,这个绝境孤独的人感叹一句:“啊,我至少还有太阳!”他就是诗人,这就是诗。
  诗人或许应该庆幸诗歌不再是政治的宠臣,而不应该感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如果一味想成为关注的焦点,而寻求那些“功夫在诗外”的歪门邪道,那些牺牲诗的败家子行径,可能会把诗歌本已不多的家底“耗”尽。这,应该为真正的诗人所不齿。
  诗人在诗歌世纪耗散的颓势中,更多的或许应该是“寻寻觅觅”。21世纪的诗意是什么?更高层次的诗境是什么?什么是我们当下的精神家园的新天地?怎样才能慰藉高节奏激烈竞争社会语境下的疲惫心灵?什么更关乎生命的永久的痛?……我们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吧?要不然,怎一个“散”字了得?
  然而,这是诗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