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在剑矛化为犁耜之后
作者:杨 牧
大西北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一个神奇而并不为更多人所熟知的社会团体。说来它诞生得非常灵感和具有诗的不可预设性。上世纪蛋年代初,我人民解放军一支劲旅挺出祁连,以大军压境而和平解放了占全中国的六分之一面积的国土;如同当年汉武大帝遣一代名将霍去病,十万人马直捣凶奴巢窟和朔,都大捷了,却回不来了。汉武帝说,你们就地筑个城吧,自己好好养活自己。我们的一位伟人也说,你们就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以后有事儿我再叫你们。都近于诗的“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时光流去了半个多世纪,他们没有听到关于有事儿的召唤。那些保存起来的武器,化作了犁耜,化作了碧树,化作了遍布全新疆的阳光、空气、水、鸟啼和匪夷所思的煌煌大业,当然,也化作了诗。
这已经是持剑者的第二代和第三代了。在那留有铸痕的地方,枪声和炮声离他们已远,烧荒的篝火与旷野的星光,也只在摇篮的梦中轻轻舔过婴儿的额头。但是他们永远记得他们的血统,就是从绝险和洪荒之中杀出来的那一支。他们的前些时候的歌者,已把他们诞生之前的所有惊心动魄的岁月刻进年轮,令他们凝视,有时也令他们谛听,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味觉和又一茬的种植欲。只是他们不再生产标准化的“军用品”或“准军用品”,而是生产普通人性和高度人性的“民用品”,甚至把种子播进了民族灵魂的各个层面和诗性视野的各个领域,并且同样“引领着时代的新潮流”。然而,只要你略加留意,你就会发现他们的声带依旧颤动着只有金属才有的声音。
板胡怀抱山河
梆子推送流水
八百里冀中舞台平湖秋月
情切切那一声润在嗓哽在喉
二百年间的手眼身法步唱念坐打舞
为一个民族陡添几分精神
……
有时也需要借用黄河的嗓子
就是黄河从壶口上跳下来的那一声
就是黄河冲出花园口憋足了劲的那一嗓子
(刘涛:《大京剧:铿锵之韵》)
他们活得比较憋劲儿。这种憋了劲儿的嗓子是他们之外的一般人很难辨识的。一如他们的艰难悲壮和他们的辉煌,常常叠印于远视野的同一轮大漠烈日的光照中。的确,那劲儿憋得很足,他们就是壶口上方的那段黄河——那也正是他们的嫡宗先辈指挥高唱“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的地方——聚集,汇涌,回旋,饱张,三代人的生命的积淀,三代人的探进与选择,终于使他们迫近一泻为快的决抉。然而,当他们走过一段游丝般的历程后廿谁说新疆的塔里木河与玛纳斯河就不是与黄河同一渊源的流程与流变?覠卅,却显得那么波浪不惊,河面浩阔,鸥鸟翔集。就说这个窥大千气象于一管蠡的《新疆兵团诗人辑》中所辑下的几位诗人,曲近的冷凝,光武的哲思,安江的意象瞬间,徐丽萍的柔丽松弛,郁笛、惊宇、刘永涛及赵红岩的各呈色泽的特质吟唱,都无不显现出他们各自的价值存在。据我所知,新疆兵团远不仅止这几位诗人,至今尚活跃的屈直自然不能算第二、第三代,但即使作此限,也还有海涛、晓虹、赵宇宁、程相中等等。兵团的诗人历来是,现在也是新疆诗坛至西部诗坛的强势力量。
新疆的兵团已不是“兵”了,尽管他们还在等着可能的召唤。
兵团的诗人也很少写“兵”了,但他们较“兵”更自觉地听从比将帅还温情的缪斯的指令。
新疆的兵团和兵团的诗人已是又一度地葱茏,在剑矛早已化为犁耜,犁耜反复将天山南北的广袤沃土翻耘得透透彻彻之后。
2005.4.21.于驻云居